“别一副哭脸了。”走在这些壮丁身侧,老拉弗安慰道,“你们这是走运了,不仅管饭还有钱拿。
咱们这可不是只有贵族能够当军官,你们看看我,我都当上十队长了。”
说着,老拉弗解下了腰间的酒囊,将橡子酒递给了这群壮丁。
那些壮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人一口酒,面色便红润了一些。
或许是酒精冲散了恐惧,这几人颤抖的身体才稍微安定了一些。
只不过对于老拉弗的话,他们还是半信半疑。
给钱是真的,当军官可就不一定了。
不说别的,想想自己能当军官,不少牧羊人都觉得滑稽可笑。
安抚了这群新壮丁,老拉弗这才安心地带着这么一群人踏上了返回营地的路程。
穿梭在金丝草之间,鞋底挤开泥泞的土地。
他们每一次抬腿都能感觉到泥土在拉扯他的脚底,比奶酪都能拉丝。
看着裤腿上的凝固板结的泥块,老拉弗苦笑起来。
五天前,他押着溃兵们回到费尔德海姆,连晚饭都还没来得及吃,就被守城官叫走。
没用五分钟,他就被升官成了正式的十队长,但代价是他被归入了墨莉雅提手下小将贝瑟的新编制步兵团。
而他的第一个任务,跟着贝瑟将后方新运来的一门12磅狮鹫炮、四门原属于熊啃堡的3磅鹰隼炮以及一批从费尔德海姆募集的物资运送去拉丹堡。
虽然薪资涨了十个第纳尔,可老拉弗却还是难以冲淡愁苦的心情。
这可是从守备军变成了野战军啊!
和卡勒不同,他就是个庄稼把式的士兵,难道真要和碎石原的那些骑士对决吗?
他去打骑士,真的假的?
这种情绪普遍蔓延在军队中,他们可不是训练有素的救世军,更没有救世军那么充足的圣铳手。
一个五百人的步兵团,能补充到一百个圣铳手就不错了。
只是这情绪可不能在壮丁们面前露出来,更不要说在贝瑟等中上层军官面前暴露出来。
贝瑟倒是不贪墨薪资,但打骂起来是真的狠啊。
老拉弗带着新拉的壮丁们蹚过及膝深的泥浆,跨过拦路的断树,眼前便是新扎的营地。
大车在泥泞的草地上胡乱摆放成一线,两侧则是来来回回的人流。
从郎桑德郡来的圣铳手们抱着发条铳,坐在火堆前,安然地煮着蓝浆咖啡。
老拉弗忍不住露出了羡慕的表情,这些圣眷者可是人上人,贝瑟团长的宝贝疙瘩。
不少苦活累活都得老拉弗他们去干,这些人却能舒舒服服地坐在火堆旁享受。
将壮丁们交接给勤务长,老拉弗便带着阿尔杰农朝河边走去,他要与贝瑟团长汇报一声。
还没等他们靠近,便听到一声怒吼。
“这都什么时候,车还没弄出来吗?”
“贝瑟阁下,这轮毂和车轴都断了,得等后面把工具运来……”
“那得多长时间啊?我管你这那的,月亮升起来之前,必须得修好。”
那位年轻的步兵团长挥着鞭子,在马车边暴跳如雷。
负责工程的勤务兵则是木讷又无奈地低着脑袋,任由唾沫星子落在脑袋上。
在他们的面前,八辆马车陷在淤泥里,驮马喷着白沫,徒然地用蹄子刨着地面。
数十名士兵们围住这些马车,一边咒骂一边用木杠撬动车轮。
那些覆盖的油布被风吹起一角,老拉弗能清晰地看到,油布下便是从熊啃堡拉来的发条炮。
它们重得宛如一块块墓碑。
正常情况下,以发条炮的重量是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只是贝瑟运气太差,刚好来了一阵急雨,土地太软,叫马车陷入了淤泥。
“贝瑟阁下……”
“讲!”贝瑟言简意赅地
“九个民夫都征募来了,一共花费二十七第纳尔,如今归入了勤务兵行列……”
“不要告诉我那么多没用的。”贝瑟语气缓和了一些,“还有一把力气的,都过来抬马车,这该死的狮鹫炮,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看着陷入泥坑的马车,老拉弗也不免皱起了眉头。
原本他们预定是在明日中午从水浅的河滩过去,可这一阵雨却是打乱了所有节奏。
假如耽搁了时候,水位涨起来,那原先的浅滩大概率就没法过河了。
所以贝瑟才会如此着急地命令士兵们抬出马车,及早前行。
以老拉弗当猎人这么多年的直觉,他莫名感觉到就算马车修好了,都来不及了。
看看三角帽的水汽吧,如此潮湿的空气配合咆哮走廊渗出了冷风,明天估计又是一场雨。
但老拉弗估计错了。
因为在午夜之前,雨水就稀里哗啦地砸了下来。
次日清晨,穿着遮雨斗篷的老拉弗,哪怕用肉眼,都可以看到水位涨了。
等到车队来到预定过河的溪流边,老拉弗低沉着脑袋,不去看贝瑟铁青的脸色。
但是他能听到水流哗哗之声。
掀起遮住眼睛的斗篷兜帽,老拉弗忍不住发出了“啧啧”的叹声。
上游冲来的橡树枝缠着破渔网,在浑黄的旋涡中时隐时现。
原先清澈见底的小溪,如同黄色的巨蟒穿过了众人的眼前。
雨水啪嗒啪嗒地打在油布上,贝瑟等一众军官的心情是越来越沉。
贝瑟用马鞭敲打长筒军靴,老拉弗能听出他强压的烦躁:“那个谁,你去看看,水深大概有多少?”
没用多久,一个湿漉漉的汉子便返回到贝瑟的面前:“团长阁下,水性好的能过,水性差的难了,更别提还要驾着马车了。”
“见鬼!”贝瑟发泄般地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他第一次独立领军,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情?
早不下晚不下,偏偏这个时候下,搞得水位上涨这么快,总不能灰溜溜返回费尔德海姆吧?
雨水浸湿了贝瑟的斗篷,披在他身上感觉比铁甲都要沉重。
“去问问附近的牧羊人,有没有别的过河的路。”贝瑟朝着周围的百队长们问道。
老拉弗思索片刻,举起了手:“团长阁下,我先前问过了,沿着铁锈河向东北走一段,有一座石桥。”
贝瑟脖子一抻,眼睛一瞪:“有石桥你不早说?”
老拉弗则是犹豫道:“团长阁下,往东北走是条斜坡路,而且会进入碎石原军队的占领区。”
“别放屁了。”贝瑟摇着头,“边境又没有咱们的哨所,只有游骑兵,根本拦不过来。
人家从盐滩集派骑兵进攻,到这里来,还是到石桥那去,不过是时间问题,风险是一样的。”
说完,他朝左右的五名百队长以及随军牧师望望:“你们怎么想?”
让大多数人失望的是,军官团居然决定继续北行。
他们并不能原路返回,而是继续沿河向着北边行进。
在心中谩骂着贝瑟这个酷烈小人,士兵们不得不再次推着车子向北行军。
但这一次,他们却是出乎意料地顺利,一天后便抵达了石桥。
石桥横跨在铁锈河最湍急的河段,苔藓覆盖的桥墩上布满裂痕。
当第一辆马车轧过桥面时,老拉弗清晰地听见碎石滚落水中的脆响。
马车一辆一辆地通过石桥,车夫挥动短鞭抽打马臀。
铁箍车轮碾过青石板缝隙时,居然发出了某种类似动物呜咽的摩擦声。
跟在马车后头,老拉弗忽然感觉自己被扯了扯袖子。
顺着卡勒指着的地方,他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快步上前抚摸起来。
那是半片暗红色的马粪,凝固已久,没多少臭味,不像是新拉的,但也不会太久。
先前这里有骑兵经过?
“我们得和贝瑟阁下报告此事。”老拉弗严肃地对卡勒说道,但卡勒却仿佛在走神。
“你听到了吗?”卡勒忽然将脑袋贴在了地面。
老拉弗神色凝重起来:“听到什么?”
下意识地,他跟着侧耳倾听起来,立即便听见了云层后传来闷雷……不,不是闷雷……是——
“马蹄声,是马蹄声!”卡勒从地面跳起,朝着四周大喊起来。
第739章 过河的卒子不后退
浑浊的铁锈河水裹着磅礴的草腥味,配合着天上零落的雨点,叫人反胃作呕。
挥舞着十字镐,挖出小坑,老拉弗主动将车轮推入了泥土中。
只可惜他们选择的这个地方下方是岩层,没挖多深就迸出了火星子与石子。
但如今这个时机,就算是想改都来不及了。
“快点!把那些货物搬下去!”老拉弗直起身,朝着那些吓得面无人色的民夫们怒吼起来。
看到老拉弗手中的藤条破空,这些站都站不稳的牧羊人才哭哭啼啼地搬起了货物。
马车上的辎重被丢下,空出了足够的位置给提着连枷的圣铳手们。
在贝瑟沙哑而急促的叫喊声中,三磅的鹰隼炮在地面压出两道裹着泥浆的凹槽。
炮口缓缓指向了前方,指向了雨幕中越来越清晰的马蹄声。
雨水顺着老拉弗的帽檐滴落,浸透了他的亚麻衬衣。
圣铳手们再没了平时神气的颜色,哆哆嗦嗦地给发条铳上弦,齿轮的“咔哒”声被雨声吞没。
像老拉弗这样的普通长枪手则是蜷缩在车后,脸色苍白,将指甲深深抠进泥里。
趁着准备武器的时间,老拉弗直起腰环视四周,十六辆大车在河岸边形成了一道四分之三圆形的车阵。
古拉格时期的车堡战术又一次出现在战场上。
这是千河谷北方边军经常演练的战术。
原因有二,第一就是他们圣铳手少,第二就是碎石原地形平坦,骑兵机动便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