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比起罗修,它现在更想撕碎的是薇洛。
薇洛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罗修一眼,那眼神柔和,与她惯有的高压视线判若两人。
罗修不解,但她头顶的等级,依然是那抹刺眼的绿色。
“处决是个草率的决定。克劳狄乌斯,不也是我们的同志吗?”
“你觉得这话有道理吗?”
当然没道理,脸皮再厚也该有个限度。
当初高喊着召集,把他一路拖到这断头台上的,不就是你薇洛吗?
“处决不是由多数票决定的吗?只要本座撤回,反对票就占了多数。”
“你的意思是,要推翻已经决定的事项?”
薇洛紧紧闭上了嘴。
看样子,她自己也意识到这番话是何等蛮不讲理的胡闹。
可越是思考她明知故犯的理由,罗修就越是疑窦丛生。
“以处决为议题发起召集的,是你,薇洛。”
“是本座的失误。现在,还有弥补这个失误的机会。本座要将这个失误——”
“你现在的言行,才是最大的失误。”
旧日支配者的触手猛然暴起。
它疯狂伸长,直抵天花板,尖端对准了薇洛的心脏。
在旧日支配者的视野里,罗修已经退居其次,薇洛成了它的头号目标。
虽说薇洛是不死龙,但对手若是旧日支配者,那就另当别论了。
即便是薇洛,脸上也浮现出对旧日支配者的畏惧。
尽管如此,她却没有退缩,继续说道:“正如我所说,这个决定太过草率。克劳狄乌斯的处决,不如暂缓如何?”
“晚了。”
“还不晚。克劳狄乌斯的罪名,不光是弑杀同僚这一条。你们想处决他,是考虑到了他对人类的态度,对吧?”
这话倒是在理。
旧日支配者之所以逼迫罗修,比起卡兰达斯之死,更在意的是他的人类之爱。
“设定一个期限,观察其后续动向,方为妥当。若克劳狄乌斯表现出任何为人类着想的迹象,届时再行处决。但,不是现在。”
旧日支配者沉默不语,只是死死地盯着薇洛。
那数十对眼珠子同时怒视的场面,诡异得令人发毛。
“克劳狄乌斯杀死卡兰达斯,自有其理由。那并非为了帝国,而是为了七十二城主,防患于未然。仅凭这一点,无法成为他心怀人类之爱的物证。单靠心证,更不能定下处决之论,不是吗?”
“慧眼早已断明真伪。”
“那是模糊的断言。你或许不知,克劳狄乌斯的副官是个人类。身为心腹,他自然会亲近自己的副官。这份心意虽不能等同于对全人类的亲爱,但也同样模糊,无法作为反证。”
所谓人类,指的是世上所有的人。
要罗修去亲爱那些他素未谋面的全人类,也确实说不通。
薇洛的话,有可斟酌的余地。
‘……问题不在这里。’
乍听之下理由似乎站得住脚,但问题在于,说出这番话的人是薇洛。
在旧日支配者看来,什么斟酌与否,它只觉得薇洛可笑至极。
就算它立刻动手,从薇洛开始,把罗修也一并杀了,恐怕都理所应当。
薇洛为何突然这样,已经不重要了。
罗修判断,当务之急是先平息旧日支配者的怒火。
“旧日支配者。”
旧日支配者转过头,望向罗修。
数十对眼珠齐刷刷地聚焦过来,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抛开位阶不谈,我尊重你的意志。心怀人类之爱的城主,理应赴死。此言,绝无半分虚假。”
在这种关头,任何油滑的辩解都只会火上浇油。
唯一的破局之法,便是放低姿态,给足旧日支配者台阶,主动退让一步。
“就借薇洛之言,若我将来表现出任何偏袒人类的动向,任你处置。判断的标准,也全权交由你来定夺。”
他将裁决权完全交给了旧日支配者。
说句不好听的,就算旧日支配者拿他和芙蕾雅说过几句话当借口,罗修也无话可说。
但罗修赌它不会。
这既是直觉,也是一种判断。
身为序列第一,它有它的格调与体面,不屑于用如此卑劣的借口。
当然,此举也等同于亲手将刀柄递到了旧日支配者的手上。
‘但也没办法了。’
旧日支配者的强大,是个未知领域。
它若有心,或许能将在场所有人尽数屠戮;但它只是个分身,也可能比薇洛更弱。
重要的是,眼前的旧日支配者并非本体。
生存本能警告着罗修,必须放聪明点。
“若有其他可以妥协之处,我愿洗耳恭听。无论什么,但说无妨。”
【等级:■■(?)】
它的等级,依然是那抹深沉的赤红。
那股杀意浓烈到,就算触手下一秒就贯穿他的身体,也毫不奇怪。
旧日支配者沉默地注视着罗修。
被那诡异的目光洗礼,一阵阵的排斥感油然而生。
起初,罗修以为那只是看到恶心之物时单纯的厌恶感。
但他错了。
那是一种触及灵魂本源的、最原始的排斥感。
越是面对它,罗修内心深处那股强烈的异物感就越是翻涌不休。
是恐惧,却又与寻常的恐惧截然不同。
是他此生从未体验过,也根本无法理解的情绪。
“不必隐藏,你的一切,我尽收眼底。”
它让他不要隐藏什么?
它又看见了什么?
罗修心头一紧。
自己身上的疑点太多,根本无从判断。
渊狱第七城主的身份是伪造的。
这具死亡骑士的躯壳里,藏着一个活人的灵魂。
与虚张的声势相比,他的本体弱得可笑。
混乱之中,旧日支配者悄无声息地向后退去。
“我接受了。”
只留下这么一句话,旧日支配者便消失了。
罗修本以为它只是隐入了黑暗,但连等级都看不见了,想必是真的离开了。
……结束了?
直到这时,一直强忍着的、夹杂着后怕的冷气才从他口中泄出。
周围也响起了一片压抑已久的吐气声。
这不是错觉,整个空间里那如山岳般的重压才骤然消散。
‘刚才,那是什么……’
旧日支配者带来的那种异样感,无法用任何事物来比喻,仿佛远远超出了理解的范畴。
它最后留下的那句意味深长的话,也完全搞不懂是什么意思。
罗修本想再深究一下旧日支配者,但还是作罢了。
现在,他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薇洛身上。
她似乎也正在看他,两人视线正好对上。
等级依旧是那抹不变的绿色。
她究竟是出于什么理由对自己抱有好感,甚至不惜与旧日支配者对峙?
无需他发问,薇洛已经主动向他走来。
准确地说,是想走过来,却又在中途犹豫了一下。
踌躇片刻,薇洛俯身捡起了被用作投票的羊皮纸。
‘这家伙在干嘛?’
只见她发出一声沉吟,死死地盯着羊皮纸,神情像是在苦苦思索。
薇洛指尖凝聚起魔力,在羊皮纸上划拉起来。
不光是罗修,周围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毫不在意,继续在羊皮纸上刻画着什么,途中,似乎是出了什么差错,肩膀猛地一颤。
她又拿来一张新的羊皮纸,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不知不觉,这样的过程已经反复了五次。
‘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鬼。’
她紧抿着嘴唇,样子十分专注,偶尔还往罗修这边瞟一眼,感觉很不对劲。
“看来薇洛大人也希望能圆满解决此事啊。”
不知何时来到罗修身旁的达隆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