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后,她才艰难地开了口。
“说实话……我以为城主大人您一定会大发雷霆的。甚至想着,只要您稍有不快,可能……可能就会杀了我……”
她似乎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其、其实,我现在还是无法理解。您为什么会对我这么……温和,一点也不生气……我完全猜不透城主大人您的心思。”
要骗,就得骗个天衣无缝。
罗修心中瞬间构筑好了一套完美的说辞。
“说说看,刻印在你脑海里的数字是多少。”
“……是‘7’吗?”
“现在,我的脑海里也刻着和你一模一样的数字。你并非渊狱城主,却被刻上了席位,你觉得是为什么?”
“呃……那、那是因为我是中层头目……?”
“中层头目,可无法凭本能感知到席位排名。”
赫米露出了全然迷茫的表情。
“仔细想想吧,赫米。‘分裂’与‘拟态’,这两种能力,不都源于你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吗?你真的以为,区区一个地下城核心,就能窥探你的欲望,还恰好赋予你实现它的力量?”
通常的地下城核心,只会单纯地让城主变得更强,绝不会去回应其内心的祈愿。
从这一点来看,赫米是个绝对的特例。
她是七十二城主中,唯一一个通过地下城核心实现了自身欲望的存在。
“我从很久以前,就注意到了你的潜力。你的种族、出身、外形、性格、居所……关于你的一切,我了如指掌。”
“……什么?!”
赫米的双眼蓦地睁圆了。
她颤抖的指尖,遥遥指向了罗修。
与她那看起来有些迟钝的外表截然相反,她的直觉敏锐得惊人。
“难、难道是城主大人您?”
“没错。不是地下城核心选择了你,而是我,选择了你。”
而进化术的存在,就是这套谎言最坚实的凭证。
既然能用进化术让她变强,那么这也不算完全的谎言。
“我有一种能力,可以将自身的力量分予他人。”
“怎么会……”
“我三成以上的力量,都注入了你的体内。你脑海中的席位排名,想必也是受此影响。你的地下城同样如此。可以说,这便是由我一手缔造的双重个体、双重地下城。”
赫米的眼睛、嘴巴都夸张地张开,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僵在原地。
“为、为什么……要对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因为我相中了你的潜力。当然,也因为我可怜你。”
“……可怜我?”
罗修很清楚,在成为渊狱城主之前,赫米过着怎样的人生。
利用别人的过去让他有些不适,但为了大局,必须抛开这些多余的情感。
“你从小就想改变自己的性格,却始终无能为力,对吧?因为那是你的天性。还有,你总是渴望独处,却又打从心底里害怕真正的孤独。”
“……”
“在我眼中,那样的你,实在太过可怜。让宝石般的潜力就此蒙尘,也未免太过可惜。所以,我才将力量分给了你。既是为了实现你的愿望,也是为了让你能有勇气,走到外面的世界来。”
从这一刻起,赫米头顶的等级颜色开始剧烈变化。
深重的黑色迅速褪去,转为了沉静的绿色。
真是单纯得可怕,这么轻易就信了。
“你问我为何对你如此温和?那是因为我高度评价你的存在。我没有理由因为区区一点情绪,就舍弃我看中的人才。”
“吸溜。”
赫米抽了抽鼻子,用手背用力抹去眼角的湿润。她那双明亮的眼眸,已经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
伴随着细微的吸气声,她用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说道: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才会像个傻瓜一样,只知道躲起来……我又蠢,又忘恩负义。”
“不要自责。”
“可是,城主大人您对我只有善意……对我这个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是的人……”
求你了,别再说了。
罗修暗自叫苦,再说下去他的罪恶感就要冲破天际了。
若非此刻身处死亡骑士的铠甲之下,他复杂的心绪恐怕早已暴露无遗。
“要、要是早知道的话……我一定会立刻跑来找城主大人您的!我没有说谎,是真心的,请您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
“……那个……您说我……我这样的人,真的能帮上城主大人您的忙吗?”
“拿出自信来。你可是我选择的另一半,不是吗?”
赫米抬起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仰望着罗修。
随即,她的视线又缓缓垂向地面。
与最初不同,这次并非出于恐惧的躲闪。
“最、最开始的时候,我觉得城主大人您好可怕。”
丰盈的九条尾巴,将主人的身体紧紧地、温柔地包裹起来。
赫米抱着自己的尾巴,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现在……我已经不害怕您了。感觉,嗯……好像,有点喜欢上您了……”
罗修也是血肉之躯,罪恶感像无数根细针,一下下刺着他的心脏。
……这下可好。
看来,于情于理,都得对她好一点了。
※※※※※
等待,是一种美学。
在城主进入那扇门后的时间里,芙蕾雅怀着一丝隐秘的悸动,静静地等候着。
当然,她并非只是呆站着。
她理了理衣襟,时不时从怀中拿出随身的手镜,审视着自己的仪容。
“……”
镜中映出的自己,有着太多不完美之处。
撇开容貌不谈,最大的问题就是表情。
明明并非面部神经坏死,可她的脸上却永远像覆着一层寒霜,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是世人的迫害留下的创伤,芙蕾雅自己心知肚明。
过去,她对自己的面无表情毫不在意,但从某个时刻开始,一切都变了。
‘城主大人……会喜欢感情更丰富的人吧?’
她忍不住想。
换位思考,又有谁会真心喜欢一个永远冷冰冰、像人偶一样的存在呢?
“……”
芙蕾雅对着手镜,竭力牵动嘴角,咧开嘴,露出牙齿,尝试着“微笑”。
镜中的笑容僵硬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她很快便放弃了,脸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面无表情,在别人看来,就等同于麻木无情。
这绝不可能成为魅力。
之后,芙蕾雅又练习了几次,却始终不得要领。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彻底忘记了,该如何自然地展露情绪。
轰隆隆……
就在这时,紧闭的大门缓缓开启。
深沉的黑暗中,死亡骑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了出来。
芙蕾雅立刻收起手镜,迈着细碎的步子迎上前去。
“您回来了。”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练习了无数次的、浅浅的微笑。
※※※※※
那个该死的魔女,现在一定得意忘形了吧?
一想到这,塞西莉亚的眉头便死死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即便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她也无法安心片刻。
天知道那两人独处的时候,那个魔女副官会对师父做出什么来?
“……偏偏又不能宰了那个魔女。”
话虽如此,她心里早已将对方千刀万剐了无数遍。
该死的魔女。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魔女永远都是祸根。
师父无论生前还是死后,都和“魔女”这两个字纠缠不清。
虽然实际上或许并非孽缘,但在塞西莉亚看来,那就是诅咒。
“要是这世上没有魔女就好了。”
师父的死,就和一个魔女脱不了干系。
他不仅庇护了那个魔女,甚至在对方陷入魔力暴走时,奋不顾身地冲上去拯救她。
若非如此,师父根本就不会死。
魔力暴走,魔法师一生只会经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