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她头顶那浓郁到化不开的粉红色等级标识，似乎也不像怀揣着什么歹毒的心思。
“卢卡斯大人，您……还认得我吗？”
“帝国皇宫里，有过一面之缘的公主。”
“不，我不是指那个。”艾莉婕摇了摇头，声音放得更轻，“我是说，您生前的记忆……”
生前的记忆？
罗修想起来了。
从上次见面时他就隐约察觉，这位皇女艾莉婕，似乎和曾经的“卢卡斯”关系匪浅。
也就是说，她这份殷勤，并非冲着他罗修，而是源于对那个早已死去的男人的情愫。
身旁那位塞西莉亚，情况也大抵如此。
‘可我真不是卢卡斯。’
这话，他已经说过不下十遍，说到自己都嫌口干舌燥。
事到如今，再怎么否认，似乎也只是徒劳。
“生前种种，过眼云烟，早已遗忘。”
罗修无奈，只好再次祭出亡灵角色的万能挡箭牌。
艾莉婕闻言，嘴唇轻轻翕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杯沿。
“果然……是这样吗……”
听她那句“果然”，想必是早有预料。但那双碧色眼眸里浮现的失落，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芙蕾雅冷不丁地开了口。
“您的身份再高贵，那也仅限于帝国境内。”
她的眼神锋利如刀，连嗓音里都淬着冰碴子。
“这里是众信归寂之墟。能得到这般礼遇，已是吾主天大的恩赐，还请您……认清自己的位置。”
罗修一怔。
这丫头搞什么？
人家公主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怎么突然就发难了？
是纯粹的嫉妒，还是在敲打警告，让她别想拿过去的情分来攀关系？
当面被如此尖锐的话语顶撞，艾莉婕也愣住了，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做错什么了吗？”
罗修干咳两声，试图打破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说吧，你此行的目的。”
来时虽有护卫，但此刻坐在这里的，只有艾莉婕一人。
一国皇女，不远万里，亲自踏入深渊。
这背后若没有天大的缘由与非凡的勇气，绝无可能。
艾莉婕又饮了一口茶，似乎是在平复心绪，这才缓缓开口。
“帝国，曾蒙受卢卡斯大人的拯救。”
她指的是抵御卡兰达斯魔王入侵一事。
虽然罗修当时的主要目的，是保全自己，但结果上确实拯救了人类，这倒是不争的事实。
“我们知道，卢卡斯大人对人类并无好感。即便如此，您还是出手了……想来，您的内心也是爱恨交织吧。”
“嗯……”
罗修听得有些别扭，不自觉地哼了一声。
明知她在误会，可被人当面如此剖析，感觉还是相当微妙。
“我不会奢求您原谅过去的罪孽，更不会请求您忘记曾经的伤痛。虽然您已然失忆……但那份被背叛的恨意，想必还深深烙印在灵魂之中。”
艾莉婕深深垂下头。
“但是，卢卡斯大人，帝国已不再是您的敌人。帝国的上层或许对您心存畏惧，但民众并非如此。他们都在传颂着您的事迹，称您是‘卢卡斯勇者’的再临。”
“……”
“我的父皇，也时常为过去的决定而懊悔。他偶尔会说，多希望能有机会，弥补曾经犯下的过错。”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罗修打断了她，他问的是来意。
艾莉婕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却始终在绕圈子。
她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似乎在为接下来的话语积蓄力量。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勇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我请求……帝国与众信归寂之墟，结为同盟。不知卢卡斯大人，意下如何？”
与帝国结盟。
这提议，倒也不算完全出乎意料。
毕竟他刚救过帝国一次，艾莉婕方才又摆出了忏悔、反思的姿态，对他大加赞扬。
“跨越过往，携手未来”——果然是这个路数。
“同盟么……”
罗修的思绪，飘回了不久前的圆桌会议。
旧日支配者。
那家伙虽然最终离去，却也设下了“不得与人类过度往来”的禁令。
若与帝国搅合在一起，无疑是给了对方发难的借口。按理说，他应该拒绝。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即便没有直接接触，他与旧日支配者之间，也早已是无法回头的敌对关系。
深渊七狱，魔域七大领……他正在积蓄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只为迎接与那家伙的最终决战。
旧日支配者的力量与势力，深不可测，皆是未知。
因此，无论是什么势力，只要能拉拢，他都该来者不拒。
而且，旧日支配者同样敌视人类。
有了共同的敌人，结盟便顺理成章。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最大的问题在于——信任。
谁能保证帝国不会在背后捅刀子？
他才刚被魔域七大公坑过一次。
同盟，必须建立在绝对的信任之上。
而他，信不过帝国。帝国的那些高层，恐怕也大都信不过他，甚至还想着如何利用他。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罗修相信，对方既然敢提出结盟，必然准备了证明诚意的方式。
派遣皇女艾莉婕亲自前来，恐怕就是答案的一部分。
来的不是使节，而是皇女本人，这背后所下的决心，非同小可。
“在人类社会，有一种名为‘联姻’的古老盟约。小到贵族间的政治婚姻，大到国与国之间的皇室通婚。”
这又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问的是凭什么信任，结果——
“……难道说。”
“没错。”艾莉婕的目光灼灼，语出惊人，“我愿与您缔结婚姻之盟。卢卡斯大人，您……意下如何？”
疯女人。
罗修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彻底宕机。
不止是他，就连一旁的芙蕾雅和塞西莉亚，也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您是渊狱城主，我是帝国皇女，身份地位堪称门当户对。”
艾莉婕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气氛的诡异，继续说着。
“没有比婚姻更能维系信任的纽带了。只要我留在这里，为您操持内务，帝国便绝无背叛的可能。”
一国皇女与渊狱城主。
门当户对就可以结婚？
这逻辑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
再说了，人类和亡灵结什么婚？
她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
‘啊……’
罗修不经意地瞥了瞥身旁的芙蕾雅和塞西莉亚。
……好吧，这屋里似乎只有他自己思维正常。
“您也可以将我视作人质。如何看待，全凭卢卡斯大人定夺。”
以联姻为名，行送人质之实么。
无论内情如何，这提议都太过荒唐了。
即便实质是人质，名义上也是夫妻。
这要是让爱芮儿和薇洛知道了，绝对会捅出天大的篓子。
毫不夸张地说，整个人类文明因此而覆灭，都并非不可能。
而在此之前……他只需要看看身边这两位，就能预见到一场小规模的世界末日。
“或许卢卡斯大人已经忘了，但帝国的民众，曾为我们二人的爱情献上过祝福。”
“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
“休要在此饶舌，说些不着边际的蠢话！”
塞西莉亚和芙蕾雅一唱一和，毫不客气地讥讽道。
虽然言语上还算克制，但那股如有实质的杀气，却在空气中疯狂蔓延。
若不是罗修还坐在这里，艾莉婕恐怕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现在看来，这位皇女孤身前来，背后大有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