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杨尔德敏锐地注意到,她垂在身侧、紧握成拳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细微的颤抖,似乎并非完全源于恐惧,更像是一种压抑着的、随时可能爆发的力量。
她们没有哭喊,也没有激烈的反驳,只是沉默地承受着推搡和辱骂,姐姐偶尔会用一种低沉而沙哑的声音简短地辩解一两句,声音很快就被更大的斥骂声淹没。
她们手里紧紧攥着半块黑硬得像石头的麦饼,那是她们活下去的希望,也是引来这场灾祸的根源。
周围的其他仆从,大多只是冷漠地看着,甚至有人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里,同情心是奢侈品,看他人的不幸,有时能诡异地缓解自身的痛苦。
杨尔德的心,在确认她们就是目标的同时,也微微一沉。
她们的处境,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极度匮乏,还有来自同类的恶意排挤与欺凌。
这让他原本计划中“自然接触”的难度,无形中增加了许多。
杨尔德没有立刻上前。
他如同一个偶然驻足的路人,将身形半掩在一处堆放杂物的窝棚阴影里,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争吵的人群上,实则分析着眼前的每一个细节。
凯勒男爵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
让他对任何非常规行动都倍加谨慎,尤其是涉及这两个潜在天赋者时。
起初,那对黑白姐妹的表现,与周围那些绝望的仆从并无二致。
沉默地承受着欺凌,紧紧护着手中那点可怜的食物,仿佛下一秒就会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压垮。
然而,多看几眼,杨尔德便察觉到了那隐藏在狼狈表象之下的、截然不同的东西。
首先是她们的“脏”。
那并非单纯劳作留下的污垢,而是一种近乎刻意的、均匀覆盖在脸上、脖颈、手臂所有裸露皮肤上的灰黑。
尤其是妹妹夜刃,她那一头本该引人注目的乌黑长发,被刻意揉搓得纠结油腻,沾满了草屑和尘土,有效地破坏了其原本可能具有的顺滑光泽。
姐姐白鸢的雪白短发同样被污渍染得灰扑扑,失去了原本的醒目。这种“扮丑”,是一种非常原始的、却往往有效的自我保护。
在一个人命如草芥、女性尤其容易沦为玩物的环境里,不起眼,就是最好的护身符。
其次是她们的“示弱”。
面对几名粗壮妇人的推搡和辱骂,她们没有激烈反抗,甚至没有大声哭诉。
姐姐白鸢偶尔几句低哑的辩解,声音控制在恰好能让对方听到,却又不足以激怒更远处可能存在的管事的程度。
她似乎在尝试讲理,但更像是在进行一种姿态上的、有限的抵抗,表明自己并非可以任意拿捏的软柿子,同时又避免将冲突升级到无法收拾的地步。
妹妹夜刃则始终低着头,肩膀瑟缩,将“柔弱无助”扮演得淋漓尽致,这反而让那些欺凌者产生了一种掌控感的满足,某种程度上降低了她们使用更暴力手段的欲望。
最让杨尔德心中暗赞的,是她们的“冷静”与“细心观察”。
姐姐白鸢那双沉静如雪的眸子,在混乱中并非一片慌乱。
她的视线极其快速地扫过围住她们的每一个人,评估着对方的体力、情绪和可能的下一步动作。
她的身体姿态看似被动,重心却稳,双脚微微分开,仿佛随时可以根据情况做出闪避或承受冲击的准备。她甚至利用一次被推搡的力道,巧妙地侧身,将妹妹更严实地护在了自己与一个相对安全的窝棚夹角之间。
而妹妹夜刃,也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完全依赖姐姐。
她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如同最纤细的探针,掠过那些粗壮妇人沾满泥污的脚踝、腰间可能藏着的简陋“武器”,或许只是一根磨尖的骨头、以及她们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
她紧握的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那并非纯粹的恐惧,更像是在压抑某种本能的反击冲动。杨尔德甚至注意到,她的脚尖微微朝向一个杂物堆的方向,那里散落着几根断裂的木棍。
那是一条在情况彻底失控时,可能被她利用的退路或反击的途径。
这不是简单的忍受,这是一种在长期极端恶劣环境下磨砺出的、近乎本能的生存智慧。
她们懂得用伪装降低自身价值,懂得用示弱麻痹对手,懂得在绝境中依旧保持冷静的观察和计算,为自己争取那微乎其微的生存空间。
然而,杨尔德也清晰地看到,她们的策略已经逼近了极限。
那几名欺凌的妇人显然失去了耐心,言辞愈发恶毒,推搡的力道也越来越大。
其中一个脸上带疤的女人,已经伸手试图去抢夺姐姐白鸢死死攥着的麦饼。
姐妹二人紧绷的身体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决绝,表明她们可能很快就要被迫做出选择。
是放弃赖以活命的食物,还是冒着暴露更多,或许是她们自己都未清晰意识到的异常风险,进行更激烈的反抗?
无论哪种选择,对她们而言,都可能是灾难性的。
杨尔德知道,他等待的“契机”,已经到了。
再不出手,这两颗潜藏于尘埃之下的珍宝,很可能就在这无意义的欺凌中彻底损毁,或是被逼入更危险的境地。
他轻轻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因值守而略显凌乱的征召兵皮袄,从阴影中迈步而出。
第95章 白鸢和夜刃!(二合一)
此时,双方的冲突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那一群妇人已经不止于推搡。
一个脸上有道疤的大妈,甚至用她那脏兮兮的大手,打算强行抢走白短发姐姐手中紧紧攥着的麦饼。
姐妹两人奋力抵抗,但奈何敌众我寡,双拳难敌四手。
眼中纷纷闪出绝望的泪花。
准备拼死一搏。
而就在这时。
杨尔德走入现场。
“怎么回事?”
平静的声音响起。
瞬间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争吵和推搡戛然而止。
在场众人纷纷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穿着半旧皮袄,腰间别着佩剑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看起来风尘仆仆有些疲惫,却是散发着刚从前线回来的,若隐若现的杀意。
目光扫过众人。
落在了被围在中间,惊慌失措的姐妹身上。
是征召兵!
而且看打扮和气场,似乎还是个小头目!
那几个欺凌弱小的妇女,顿时有些心慌气短。
作为奴隶仆从,她们在极寒长城的营地里,就是最底层。
只敢欺负同为奴隶的黑白姐妹。
却是丝毫不敢得罪能拿武器的士兵。
哪怕只是被征召而来的民兵。
疤脸妇人顿时悻悻地把手收了回来,脸上挤出讨好的难看笑容。
“没…没什么,大人,就是一点小误会,我们跟这姐妹俩闹着玩儿呢!”
杨尔德没有理会她的诡辩。
目光依旧停留在这对姐妹身上。
从刚才的冲突话语中,他已经听到了这对姐妹的名字。
白短发姐姐名叫白鸢,黑长直妹妹则叫夜刃。
杨尔德清晰注意到,在他到来后,姐姐白鸢那警惕的眼神,瞬间提升到了极致,整个人微微前倾,将妹妹护的更紧了。
而妹妹夜刃,虽然依旧低着头,但紧握的拳头却是松开了一些。
似乎在判断眼下的局势究竟是好是坏。
“误会?”
杨尔德淡淡重复了一句。
语气平淡。
听不出是喜还是怒。
他向前走了两步。
目光扫过姐妹两人手中那半块被冻的硬邦邦的麦饼。
心中顿时生出怜悯。
根本没有理会那些哆哆嗦嗦噤若寒蝉的泼妇。
直接对着这对黑白姐妹开口:
“我是霜棘村民兵的队长,杨尔德。”
杨尔德报出身份。
展现诚意:
“我们队里比较缺人手,主要是整理武器,帮忙照看一下伤员。”
“有时也需要搬运一些物资,活不轻松,但至少能吃的多一些,穿的也能更暖一些,也不用担心被人随意欺负。”
杨尔德言语简洁干练,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却是每一字都落在了姐妹两人最迫切的需求上。
食物、取暖和安全!
杨尔德顿了顿。
正式提出邀请:
“我看你们姐妹俩手脚还算利索,怎么样,愿不愿意过来帮忙?”
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几个泼妇面面相觑。
脸上露出一丝嫉妒和不甘,却不敢多说一句花。
周围的奴隶仆从们,也纷纷投来各种各样的目光,有羡慕有嫉妒,有麻木也有不可思议。
姐姐白鸢和妹妹夜刃,彼此偷偷交换了一下眼神。
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和迟疑。
她们在底层挣扎了太久,见过太多的恶意和陷阱,早就习惯了不信任任何人。
但眼前这个年轻人,看她们的眼神,却是和那些贵族老爷和兵油子完全不同。
那些贵族老爷和兵油子,看她们时,眼神中满是贪婪和淫邪,或者说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虚伪优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