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加强与日占区边境的审查,谨防敌特工渗透,谨防有可能造成的细菌战,以及敌特趁此机会煽动民意,造成不良影响。”
林蔚将电报递给张大云,感慨道:“楚总顾问在千里之外,还惦记着华北的民生呢。”
——
鄂北地区。
“小鬼子的侦察机又过来了”
飞机的嗡鸣声,如同恼人的苍蝇,几乎从未在头顶停歇。
只要云层稍有缝隙,日军的飞机便会立刻钻出来。
同时国军的战斗机也会起飞进行拦截,双方的空军部队像两只互相警惕的秃鹫,在各自的控制区上空盘旋,窥探着地面上任何一丝兵力调动的迹象。
部队的部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频繁。
指挥部内。
楚云飞静静的坐在行军椅上,慢条斯理的擦着望远镜的镜片。
三维立体的作战地图,早已在他脑海中将敌我双方的每一个细微调动都呈现得一清二楚。他稳坐钓鱼台,冷眼旁观着这张正在被无数双手搅乱的棋盘。
赵鹏程手持一份刚刚汇总的战报,快步走了进来。
他将文件放在楚云飞面前的弹药箱上,动作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烦躁:“钧座,我实在是不明白!”
“统帅部既然还让李品仙指挥,又为什么偏偏要让您来‘协同’?”
“现在倒好,山城那边不肯彻底放权,李品仙那边又没这个能力指挥这么大规模的会战。”
“各部畏首畏尾,打打停停,这不等于是在给鬼子集结主力、从容布阵的机会吗?!”
楚云飞擦拭镜片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
他甚至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开口:“鹏程,你还是只看到了棋盘上的兵,没看到棋盘外的手。”
楚云飞放下望远镜,端起旁边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冷了。”
赵鹏程当即拿起一旁的暖水壶为楚云飞添上了热水。
“这不是一个单纯的军事问题。”
“这是一个政治问题。”
赵鹏程一愣,脸上的焦急和愤怒,凝固成了困惑:“怎么又成政治问题了,王劲哉不是已经被日军俘虏了吗?”
“并非是王劲哉的事情。”
楚云飞抬起眼,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委座他们,是想借着此次大战,削弱桂系。”
“让李品仙指挥,他打赢了,兵力损耗巨大,桂系元气大伤。”
“他出工不出力,正好拿他的贻误战机问罪。”
“我们在这里看着,统帅部在山城看着,战后,他同样要被处理。”
“这是一个死局。”
“那我们呢?”
赵鹏程下意识地问道:“委座把您放在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楚云飞站起身,走到赵鹏程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委座把我放在这里,就是为了兜底。”
楚云飞直白地说道,“牌局要是玩砸了,总得有人出来收拾残局。这个人,只能是我。”
“顺便也算是养养身体。”
“整天在华北盯着冈村宁次那只老狐狸,也累得很。”
“养身体?”
赵鹏程更糊涂了,这枪林弹雨的前线,怎么也和“养”字沾不上边。
不过楚云飞感觉在前线这里确实轻松不少。
毕竟仅仅只需要微操一个暂编五十一师而已,而不需要操心华北那么多的事情。
楚云飞没有直接解释,而是走到指挥部门口,看着远处阴沉的天际,声音变得有些悠远:“鹏程,统帅部实际上还有一个更深层次的考量。”
“我不在华北,蔚文兄在华北也能够露露脸,增加一些影响力。”
赵鹏程有些恍然。
他自然知道林蔚就是统帅部放在华北的钉子,甚至李德邻的升任联合指挥部副司令长官也是为了特殊的权力平衡。
“那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等,等一个属于我们发难的机会。”
“这场会战若是能够取胜,将会截断日军在长江的大半补给线,并且光复信阳地区,威胁武汉。”
楚云飞手指微动,敲响了面前的桌子:“可若是因为他们的内斗导致会战失败,谁也承担不起这个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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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等,就是一个月。
这期间,常瑞元为了此战增加了不少的筹码。
将隶属于第五战区的孙连仲所部转隶到了第六战区,并且任命其担任第六战区的代总司令。
其麾下的主力池峰城所部第三十军,也被带到了第六战区来。
同时命令在衡山整训的第七十四军暂停整训,开往鄂西前线。
这一个月里面。
曾经炮火连天的战场,渐渐归于一种诡异的死寂。
雨水冲刷着战壕,将泥土和血水搅合成一片黏稠的猩红。
被遗弃的弹壳在潮湿的空气中迅速生出一层薄薄的铜绿。
如同为这场戛然而止的战事,提前披上了岁月的苔衣。
双方的部队,隔着一片狼藉的土地,互相喘息,谁也不肯再向前一步。
而日军早已经趁着这一个月的喘息之机会,完成了最后的部署,全面转入到了战略守势,并且在既定作战计划之中集结了优势兵力,准备发起歼灭作战。
大好局面,因为中央与桂系的争斗而再度陷入到了劣势局面之中。
同月,为策动六战区、五战区发起的攻势作战。
华北地区的各部队均有小规模的攻势作战,力求进一步的消耗日军的物资数量。
第六战区,代理司令长官司令部。
刚刚接替陈辞修,从一片烂摊子里仓促上任的孙连仲,正一脸无奈地看着窗外。
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疲惫。
“啪。”
一名机要参谋将一份电报轻轻放在他的桌上,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张薄薄的纸片有千钧之重。
孙连仲没有立刻去看,他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整个司令部,自昨天起,气氛就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终。
他还是叹了口气,转过身,拿起了那份电报。
白纸黑字,措辞严厉,每一个字都像一记无形的耳光。
“战机稍纵即逝,尔等竟逡巡不前,任敌从容布阵,坐视友军陷入重围而缓于策应!
此消极避战之思想,何以告慰阵亡将士,何以面对全国父老!
限三日内拿出切实作战方案,再有延误,军法从事!”
落款,中正。
“总座,这”
“简直是什么?”
孙连仲将电报纸缓缓折好,语气平静得有些反常:“委座骂得对。仗打成这个样子,总得有人出来担责任。”
他当然知道,这封电报,根本就不是骂给他孙连仲听的。
他更知道,若不是三天前,楚云飞的那一封石破天惊的电报,山城方面,或许还在为这场“成功的防御战”弹冠相庆。
孙连仲走到地图前,手指轻轻拂过那条已经僵持了近一个月的战线。
他的脑海中,浮现出楚云飞那封电报的内容。
那不是一份战况汇报,更像是一份战书,一份直接递到统帅部,递到所有高级将领面前的、毫不留情的战书。
“持久消耗之国策,本无不妥。”
“然何为持久?何为消耗?”
“敌行‘以战养战’之策,我若坐等胜利,无异于坐以待毙!”
“日军兵力抽调太平洋,国力日衰,此天下共知之事。”
“如此良机,我主力齐聚前线,竟与敌和平相处,以求保存实力?”
“此非持久,乃消极!此非消耗,乃自耗!”
“长此以往,兵无战心,将无锐气,暮气沉沉,堕落腐坏,则国事危矣!”
“此举更有悖于我国民革命军攻击之精神,有悖于军人保家卫国之操守!”
孙连仲闭上眼,都能想象到,当这份电报摆在常瑞元的案头时,会是何等的惊林骇浪。
从楚云飞动身前往前线,到这封电报发出。
前后足足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
楚云飞不是没给山城方面调整的时间,只是这时间过的有些太久了些
没办法。
他只能够将所有人都拉到了火堆上,将那层“持久战”的遮羞布,狠狠地撕了下来,露出了下面那名为“消极避战”、“保存实力”的丑陋内里!
常瑞元现如今也是没有了办法。
他既不能承认楚云飞是对的,毕竟那等于承认他自己,承认整个统帅部的战略都是消极的。
他亦又不能无视这份指控吗,毕竟楚云飞说的句句属实。
所以,这封斥责的电报,就如期而至了。
“总座,”郭忏(现任参谋长)显得有些忧心忡忡,“那我们”
“我们?”孙连仲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苦涩的自嘲:“还能怎么办呢?”
“既然委座要我们打,那我们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