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府何时不管了民间立契之事?孙某方才也说了,若是红契,官府不问。但若是白契,就是民间自行立契,未经官府自行买卖,未过割者,当鞭四十!”
孙承宗此言一出,那兰子山不由后退一步,心道此人是谁?如此厉害,对刑名如此熟悉。
所谓红契就是官契,白契就是民契。百姓买卖田亩,一般都是先立民契,待到官府造册时候,再去官府交割。
如此就不用跑两趟衙门,被衙门那些胥吏们收取了两遍的钱。官府对老百姓先立民契的事,也是睁一眼闭一眼,不会认真追究。
但是兰子山呢,跟孙承宗按照朝廷律令说事,没错,田契签订的事,是咱们老百姓自己的事,官府凭什么干涉呢?若是往大了说,信不信,我去上面衙门告你?
所以呢,兰子山与孙承宗讲道理,于是孙承宗也与你讲道理。这就是官断十条路,无论是按照你的道理,还是我的道理来,你都没道理就是了。
而本县李知县呢?方才在门后偷听半天,待见孙承宗压下了兰子山。
于是李知县就出面了。但见李知县走到衙门口,众百姓纷纷道:“拜见老父母!”
李知县点点头,对下面的百姓道:“方才诸位所言,本县都明白了,这打坝淤地的事,有益于百姓,诸位何乐而不为呢?”
“再说了,这禁止田契买卖是府尊大人所订下,本县也是奉命行事。”
孙承宗看了李知县一眼心想,此人还是怕死,生怕得罪了本地乡绅,所以将责任都往上面推。
不过这也是为官之道就是。
而听了李知县所言,老百姓们纷纷拍手称快道:“林青天,真是为民做主的好官!”
而兰子山等几位乡绅们则暗道,原来是知府的主意,这样不行,我们要去府城讨个说法。
清晨,正是日出之时。
归德府府衙后堂里栽着几颗柏树。
这几颗柏树相传是永乐时归德的州官所植,栽种柏树,也是取松柏常青之意。
不过这位州官后来得罪了本州的豪强,闹出民乱,遭弹劾去职。后来的官员就将这几颗柏树留在府衙后堂里,也是有引以为戒的意思。
现在柏树下,鸟声脆鸣。
而林延潮正在展明的教导下,打着一套养生功。
之前申时行写信给林延潮,除了日常问询外,信里还给林延潮交代了几句为官戒气戒斗,要与上下和睦相处的道理。
上一次回乡看望林烃时,他也告诫林延潮行事要淡泊,要戒斗戒气,并写日记来警醒自己。
林延潮读了申时行的信,再想起林烃的话,就认真反省了一下。
于是每日早起多了一件事,就是让展明教导自己练习气功,一来修身养性,二来强身健体。
今天天气正好。
林延潮练习这一套养生功,渐渐有老大爷打太极拳的感觉。
正在这时他看见陶望龄,袁可立候在一旁。
林延潮知道府衙有事,当下收功,扎着马步站了一会。
待林延潮调匀了呼吸后,当下一名下人奉上香茶,展明加衣。
林延潮拿茶漱口后,吐在痰盂中,将发鬓拢了拢,走到凉亭里坐下,从果盆取了苹果。
这时候苹果没打农药,直接就吃,这时袁可立,陶望龄行至凉亭里,向林延潮奏事。
林延潮拿了公文看了,先是眉头一舒。
原来是下面各县奏事,年初时清点县内丁口,一是准备编排赋役,二是以备秋末造册之事,现在各县已是将人口统计上来。
万历九年造黄册时,归德府一共有户三万七千六百三十三戶
口二十八万一千九百五十七口。
待到今年年初时,各县统计上来数字,户一共是三万八千六百三十九户,比万历九年增加了一千零六户。
而丁口则为三十万五千两百八十八口,比万历九年时增加了两万三千三百三十一口。
要知道这是万历九年造的黄册,而万历十年归德府大水,淹死了上万人,然后就是大饥,这时候林延潮刚刚来上任。
而现在万历十二年,归德府的人口不仅没有减少,反而略有增加,这就是政治清明的象征。
数据可以说明一切。
但林延潮是询问了一句:“下面各县没有胡写吗?或者是将隐匿人口填册?”
明朝人口隐匿很严重,老百姓为了逃役,要么当了流民,要么就是将土地献给有功名的官绅,然后托身于大户的名下。
所以有人估计明末人口,甚至给出了六千万至两亿这样的一个数据。
六千万是在册人口,这是可以肯定的,但两亿就是将官府没有统计的隐匿人口,自己估计一下算进去。
隐匿的人口,不用纳税,但也没有田产屋产,也无法考功名。以林延潮估计归德府没有在册的人口,最少有十几万,这数据丝毫也不夸张。
当然作为官员,林延潮也不会强行统计人口,这可是很得罪人的事。
听林延潮质询,袁可立回禀道:“统计丁口,是为了重造黄册,入了黄册就要纳粮纳役。”
“下面的各县,多报丁口,实没有好处。谈不上为此,讨好府台。”
林延潮闻言点点头。
“还有一事,就是漕运衙门下文,说今年漕船必须在淮安过淮勘验后,方许北上。”
林延潮听到这里,不由哼了一声。
去年贾鲁河淤塞,归德府的漕船无法起运,所以林延潮变了方子,让本府的漕兵空船至临清,再从临清买粮北上。
结果事后被河道总督李子华参了一本,虽说奏章被申时行压了下来,但是朝廷今年下令至漕运衙门,让所有黄河以南的粮船都必须至淮安勘验过,方允许北上,不许再搞这样半途买粮的事,以免扰乱临清的粮价。
李子华明明是河道总督,居然管起漕运的事来,这等狗拿耗子,就是为了恶心林延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