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1409节

潘季驯一口气连问三个问题然后大步走向行辕,几人边走边作答后,师爷方才插了一句话道:“启禀东翁,前礼部左侍郎林延潮求见。”

潘季驯哦地一声,然后微微笑着道:“林学功来啦!让他到偏厅见我。”

不久潘季驯来至偏厅,而林延潮看到潘季驯时,他比自己三年前相见时已是更苍老了许多。

“学生见过司空。”

潘季驯朗声大笑,当即拉过林延潮手,然后从取过一张图纸来道:“你来得正好,替本督参详参详,这是本督新开凿的李家口河,一共一百里,比你当年在归德所开的贾鲁河还长三十里。”

“漕运新渠挖成通航后,留城至境山段仍沿用旧渠,避不开黄淤,这新河一开,就避开黄河,而且这大湖既能为运河的水柜,也可为蓄水大河涨水之势。此事一成,潘季驯任河道总督十几年来就没有白作,可以留恩德于后人,到时候青史上会如何写潘某的功绩,宗海你来说一说。”

潘季驯说给林延潮参详,但其实还是洋洋的自夸。

一边自夸一边不忘记看看林延潮,让他捧一捧。

林延潮笑了笑,当即道:“这不是早有定论了吗?当年张江陵就曾言过,司空之功不在禹下。”

潘季驯闻言笑了笑道:“那是张江陵的话,他都已经作古了。”

林延潮知道潘季驯的意思,当即道:“我恩师王弇州曾言,司空之功一世功也,借水攻沙,以水治水则百世功也。”

潘季驯笑了笑道:“诶,王弇州是文坛大家,这治水事功的事,他说得又怎么作数?”

潘季驯故意将事功二字说得重了一点。

林延潮继续佯作不知,然后道:“这倒是难了,恐怕当今除了元辅也没有第二个人可以……”

潘季驯打断林延潮的话,当即道:“你不要说别人了,老夫就问问你的意思,老夫的治水之绩将来青史上会如何评价?”

林延潮看了潘季驯一眼,当即道:“学生哪里敢乱说,好吧,若是司空真要学生说,学生斗胆试言,司空治水,堪为国工。”

潘季驯念着‘国工’二字点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个如同刚刚喝完醇酒的表情。

当即潘季驯板起脸道:“宗海,这句话你可要记得,他日要写到书里去。”

林延潮不由笑了笑道:“司空,是否太在意后人评价了?”

潘季驯道:“诶,你这话就不对,圣人云,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这当今的读书人哪一人不想三不朽的,而老夫今年八十岁的人了,所在意的也只有后世这一点名声了,”

看着潘季驯那认真的样子,林延潮有些伤感,潘季驯从河道总督卸任后六十年黄河再也河患,偶尔有水灾也不出治法的范围。

这是后人的盖棺定论,而这一句话足矣!

一千一百二十七章 薪火相传

当晚在潘季驯在总督衙门设宴款待,还有徐贞明,王士性二人。

徐贞明对潘季驯是久仰大名,王士性也不例外,他的伯父王宗沐是漕运总督,在朝堂上公认与潘季驯齐名的大臣。

王宗沐在位时极力倡导漕船海运,提议模仿元朝以海路运粮。但王宗沐的这一建议触动了利益集团最后搁置,并成为了他罢官的导火索。

王宗沐总理漕运时,潘季驯刚刚从河道总督被罢官,所以二人没有不愉快的地方。潘季驯见了王士性倒是问了几句他伯父的近况。

之后众人入了席位,一桌子十余个菜,虽是菜品很多,但都是普通的家常菜。

潘季驯四度任河道,漕运总督,这位子是天下第一肥缺,但潘季驯却为官清廉,经手几十万金银却不沾丝毫。

当年张居正将他从第二任河道总督任上罢免时,穷到几乎没钱回家。

众人入座后,但见还有两个席位空缺,不知何人。

但见潘季驯笑道:“还有两位客人已到了门外,诸位稍等一二。”

片刻后,但见一名官员走了进来,对方入内后左右张望一见到林延潮即拜下道:“下官黄越拜见部堂大人!”

林延潮见了大喜,当下离席走到对方面前扶起道:“真是你。”

对方目中有泪,喜不自胜。

此人是工部都水经历司主事黄越,没错,此人就是林延潮当年在归德府任官的经历,也是当初向潘季驯献束水攻沙的那个秀才。

以黄越的出身本来不可能做官,正是林延潮,潘季驯二人的连续保荐,他如今已是工部的主事。

黄越激动道:“下官工部在济宁有分司,协助河道之事,是司空大人钦点让下官到此任职,这才下官的才具是施展的地方。”

林延潮点点头道:“那是司空知人善任。”

黄越满怀感激地道:“是啊,若非司空大人,部堂大人栽培,黄某焉能有今日,施展胸中之抱负,下官不会说话,只能将这些放在心底。”

看着黄越能有一个好的前程,林延潮也是由衷替他高兴。黄越是典型的技术型官僚,做官上没有天分,唯有在潘季驯,林延潮这样官员的手下方能一展所长。

正在林延潮与黄越叙话时,另一名官员走了进来。

这名官员一见林延潮即恭敬地道:“下官山东参议李三才见过部堂大人。”

林延潮看见李三才倒是淡淡地道:“原来是道甫,许久不见。”

潘季驯走了过来介绍道:“道甫是王阁老的得意门生,当初还未到山东时,王阁老就写了好几封信向老夫举荐,老夫本以为是走后门,但久而久之却觉得道甫倒有些才干。”

这是怎么说话的,难怪潘季驯在官场上没什么朋友。

而李三才脸上也有些尴尬。

反而是林延潮出面解围道:“早有耳闻,当初我与道甫二人为吏部推举一并入京授官,道甫外放为山东佥事,听闻在任上剿灭多股大猾积盗,不过一年即升授河南参议。”

当时林延潮奇怪为什么李三才与自己同样进京,只是授了一个正五品的佥事。后来他从申时行口里打听出,原来是王锡爵故意磨练自己这位得意门生,不愿意让他一下子得志,所以让他在地方多积累经验,然后一级一级往上爬,虽说这升官速度比林延潮慢多了,但人家胜在稳扎稳打,根基着实牢靠。

并且李三才也是一位干吏,每任都有政绩,再加上朝中有人好做官,眼下不仅早升任为从四品参议,听闻不用多久又要往上动一动了。

黄越也是很没有眼色,跟了他这么多年,也不知道林延潮与李三才是面和心不和,还恭维对方道:“是啊,道甫兄真乃干臣,国之栋梁,这一次司空上奏天子调他来山东,就是为治河的左右手,在这修河之事上出力着实不小啊。”

连徐贞明,王士性都看不下了,林延潮对李三才态度明显有些不同,这样的情商你黄大人是怎么混到六品的。

李三才则连忙羞愧地道:“黄主事言重了,李某不过跑腿的,哪里有什么寸功呢。一切都是司空居中运筹帷幄的。”

潘季驯笑了笑道:“在林部堂面前,道甫也无须如此谦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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