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337节

但这一场,既然是策问,主要还是解决问题。其实解决漕弊的方法,林延潮是倾向于开海运的。但是这个不行,前任漕运总督王宗沐,正是主持隆万海运之事,而被弹劾罢免,幕后是由张居正授意的。

林延潮若是写海运,也是作死。对于其他考生来说。想出一个革除漕弊的方法更是天荒夜谈。

但大家都有个约定俗成的办法,就是在文章里。赞扬张居正革除漕弊作的一些事来说了。

譬如这次张居正将百余名漕吏下狱,由此引导出。要治漕,先治吏的政策来,考生们只要顺着这往上面写,怎么样也不会被黜落。

至于最后一道‘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王安石用申商之实而讳其名论’,这个林延潮也不由叹道,这道考题出的,可真的是有点难了。

申商是指两个人,分别是申不害和商鞅,这两个人都是法家名臣,在春秋战国时帮助各自国家崛起。

题目意为诸葛亮没有变法之心,但用了法家之术,王安石用法家来推行变法,却对外却托称周礼。

林延潮看见左右考生,答到这一题时,不约而同的都是在抓耳挠腮。确实这题实在太难,引古思今,将诸葛亮和王安石二人拿来作一个对比,论二人成败得失,还要对法家变革有深刻的了解。

这道题对于别人来说,太难,但是对林延潮而言,却是直呼痛快,这样的考题,才有几分真正‘治国,平天下’的味道了。

这才是国家以策问,选拔人才的方式所在。

如林延潮这样阅读量惊人,善于旁征博引的考生,对于历代得失兴亡,古今之变平日都有一番自己了解。

林延潮在腹中酝酿了一番,当下提笔写到。

天下之患莫甚于不权时势,而务博宽大之名。

这是林延潮开篇一句,要知道正统儒家书生,是坚决反对变法的。

这是从先秦百家持续至今日的大争议,儒家认为,越变法,人心越乱,也就是常说的人心不古。要维持天下的秩序,在乎尊卑上下,维持尊卑上下,在于礼。

你要变法,就要打破尊卑上下,这当然不行。

统治者和官员都是这么说,却不这么做的,实际上,历朝历代真正实行的都是表儒内法。

所以林延潮第一句,并非没有直接说支持变法,而是婉转地说,为政要权衡时势,不能为了务博宽大的名声,而拒绝一切变革。

林延潮又补充道,虽申商之术,儒者弗道,然时势所值,激於不得不然。……诸葛武侯承刘璋之后,王荆公当北宋之衰,皆所谓处积弱积弛之余,非用申商之术莫能治也。

意为诸葛亮当初治理蜀国时,王安石治北宋时,国家真处于十分危及的时候,传统儒家已是没办法搞定了,只有用申商之术,用变法的手段来振作国家。

这算是用八股文的框架,用这几句来承题,为第一句破题阐发。

接着林延潮又对诸葛亮和王安石二人变法,作了阐述,诸葛亮开诚心,布公道,以诚心变法,上下服从,故而推行顺利。

而王安石变法,托名周礼,言行先王之政,但实际上用的却是申商之术,可朝堂上下如司马光,苏轼等君子哪个不知,故而以为王安石狡诈,群起攻之。

王安石之败,在于名不正言不顺。虽有良法美意,亦足以为害。

林延潮这一篇文章写完,不由一笑,王安石变法之失,非一句两句可以说清楚了。林延潮写这篇文章,也并非论述什么,而是恰恰好点中出题者的心思罢了。

这样的题目,恐怕非申时行出的,应是另有其人吧!

不论怎么说,五篇策问已是写完,林延潮校对一遍后,即是誊正交卷。

当下会试三场尽数考完,只等放榜了。(未完待续。)

第两百九十八章 考完一游

收拾行李至龙门前,林延潮不免有种全身轻松的感觉。

龙门左近的考生,自是不免抱怨这一次策问实在太难出乎意料,以往的策问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但这一次策问,却是有几分考校真才实学的味道。

特别是最后一道诸葛亮无申商之心而用其术众人都有些无处答起的感觉。

林延潮微微一笑,就在等候之际,却见到两位熟人,不由大喜。

‘弟子见过先生reads。‘联袂而来的正是林诚义和林世璧。

林诚义以贡入北监后,得到参加会试的资格,至于林世璧已是第二次参加会试了。他与林延潮同年中举,中举后即奔京师赴考,虽没有中第,但却中了副榜。

会试副榜,按照惯例,是可授教职的,即是去地方州县直接任教谕,比举人来说,一上来就是实缺,省去了在吏部候官的过程。

一贯自视甚高的林世璧,哪里会将教谕之职放在眼底。他可是立志要成为濂浦林家第九个中进士的人啊。

于是林世璧拒绝了教谕之职,在京城读书三年,这一科又来考了。

林延潮毕恭毕敬地向林诚义行礼,林诚义点点头,一旁与他们一并的好几人也是与林诚义相熟,见了这一幕笑着道:‘好啊,师徒同赴春试,真是一段佳话。‘

林诚义与林延潮道:‘这几位都是我在国子监的同窗。‘

林延潮闻言向几人行礼道:‘原来是先生的同窗,在林延潮见过几位前辈。‘

几人见林延潮持后辈之礼,都是满意的点点头。

但一人突道:‘林延潮,莫非是一篇漕弊论上达天听的林解元?‘

“原来是林解元,这一次策问里论漕运之弊,我还是借鉴了你这篇漕弊论啊!幸会。幸会。”

众人都是一片称赞之词,一人向林诚义问道:‘林兄,平日怎么从未听过。这位林解元是你的弟子。‘

林诚义努力压抑着那份骄傲,嘴上却淡淡地道:‘不过是一位十几岁的孩子罢了。你们作前辈莫要夸他,让少年人不知了分寸。‘

林延潮听了,腹诽道,又是这句话,多夸几句又不会怎么样。

一旁林世璧露出几分讥讽的笑意,对林延潮也是一副长辈的口吻道:‘是啊,延潮,你的诗词一贯不太好。虽说会试不考五言八韵诗,但闲暇时还是要多读读诗词的。‘

马淡,这人更过分,一上来就揭短。

林延潮面上温和地笑着道:‘是啊,天瑞兄,我一直在努力攻读诗书呢。‘

林延潮一句天瑞兄,林世璧顿时脸黑来了。

除了林诚义外,几名监生也是满脸讶异,这林世璧不是林诚义的同辈吗?林延潮却称对方为兄,这样说来。林世璧不是矮了林诚义和自己等人一辈吗?

辈分这个说来,还是满重要的,一群读书人聚在一起。首先就是序齿,明长幼尊卑。

古风上是序齿不序爵的,但到了官本位的大明,成了先序爵再序齿。如一名进士是不会与举人监生序齿的。同样这几人都是举人和监生,是同辈相称的,林世璧被林延潮这么一说,就突然矮了几人一辈,面子顿时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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