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42节

两人既不是同年,也不是同乡……

想到这里,一个念头从林延潮脑中划过,隆庆五年!

庆隆五年的会试主考,不正是当朝首辅张居正张太岳吗?换做其他科的会试主考官,林延潮不一定记得。唯独张居正这实在是太有印象了,因为张居正明朝有史以来,第一个被门生弹劾的座主。

当然这都是后话,眼下张居正刚刚干掉高拱成为首辅,周知县作为当朝首辅的门生,还是很吃香的。

至于胡提学,林延潮也猜得一二,张居正是湖广江陵人,胡提学是湖广崇阳人,二人也算有乡谊。

难怪当初胡提学下乡,周知县会亲自作陪……

原来如此,我全明白了。

林延潮笑着道:“许先生曾对我说过,县尊乃是张阁老的门生,与恩师不是外人。”

沈师爷拍腿笑着道:“这是当然了。县尊可是将大宗师视为家里叔辈啊,小友你若是能与许先生一并,在大宗师面前促成此事,县尊必有厚报。”

他这也是没有办法,周知县履新不久,在福建官场上,唯一的靠山,也只有胡督学了,此番若不指望他,就没有人援手了。尽管知道眼前孩童,能促成胡提学帮忙的希望几乎没有,但眼下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这时候但见林延潮思考了一番,道道:“沈师爷,若是不嫌弃,我倒是有主意可以帮县尊一二。”

沈师爷听了顿时来了精神,当下就问道:“莫非小友有什么打动大宗师的办法,但请说来听听?若是此事能成,东翁与在下必有一份厚报。”

厚报,林延潮犹豫了下,沈师爷初次见面,人品如何不清楚,周知县那般刻薄之人,恐怕也并非良好的投靠人选。但是胡提学任期再过一年多就到了,对于林延潮眼下的处境而言,可供选择的机会太少,只有为自己争取任何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想清楚后,林延潮道:“沈师爷言重了,我在人微言轻,恐怕也没有什么分量,能够说动恩师啊。”

沈师爷急道:“小友,你这不是消遣我吗?”

林延潮笑着道:“不敢,我就算有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消遣周师爷啊,只是这件事确实不用麻烦老师。”

“不用麻烦胡提学,哪还麻烦何人?”

沈师爷心底倒是不以为然,板起脸来道:“少年人可不要胡吹大气哦。你难不成你认为自己是抚台大人吗?一县令尹还要卖你的面子?”

林延潮道:“贺师爷,姑且信我一次,就算不成,也不过浪费了笔墨而已。”

县衙里最不缺的就是现成笔墨,沈师爷皱了皱眉,当下命人送上笔墨来。

林延潮挥就后道:“此信交给闽县知县一看,其必然答允借粮给周知县。”

沈师爷见林延潮如此有信心,不由满脸疑惑地接过信来一看,但见上面写道:“昔惠王乃小国之诸侯,犹能移河内之民,以就河东之粟,今皇上为天下之共主,岂忍闭闽县之粜,以乘侯官之饥。莫非欺天子年少,欲裂土封侯乎?”

沈师爷看毕手拿着信纸不住颤抖,陡然之间拍桌而起赞道:“小兄弟,真乃天下奇才!”

林延潮拱手道:“沈师爷,不敢当,我也不过是为乡里百姓,作一点力所能及的事罢了。”

第三十一章 敢要多少?

夜幕降临,戊初三刻一过。

一发晚梆响起,侯官县衙内外闭衙,各处司官带着衙役开始查守仓库、监狱。

仆役爬上梯子上灯,一盏盏的灯光从高低错落的屋房间,长廊间由远及近的亮起。

外署已是闭衙,外署即大堂及厢房。大堂白日审案地方,左右厢房是典史厅,库房,那是六房书吏办公。眼下这些书吏三三两两聚在一起,都回到官舍休息去了。

闭衙落锁,内宅宅门上锁,间隔了内外。外署内署泾渭分明,晚梆一响,典使书吏衙役需经门上通传后才能入内,内署内只有县官,师爷,长随,家眷。

在侯官内署内的重中之重的签押房,就在后堂之侧。眼下房内,灯火亮堂堂的。签押房分内外屋。外屋是掌印,签押各自坐在桌上不言语,身旁一名茶房伺候。

签押房内屋里,现在周知县铁青着脸坐在塌上,摇曳的油灯照的他脸阴晴不定。

一贯深受器重的沈师爷,此刻不在签押房。只有徐师爷侯在周知县的身旁,徐师爷是广州南海人,读过几卷《钱谷备要》,《刑钱必览》,因为是老家人的关系,充作钱谷师爷。而沈师爷则是周知县从绍兴重金聘来的,专治刑名。

屋内地上跪在三个人,都是周知县的长随。

徐师爷端了杯茶给周知县道:“东翁,下面的不会,慢慢教就是了,别上了肝火。”

周知县将茶举起又放下,脸上肉一跳,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指着中间一人骂道:“你是不是饭桶?叫你去巴结贺知县的身边的陈师爷,使银子请客吃饭也就罢了,你呢?巴结到潭尾街的粉头身上去了,你是给我当长随,还是给妓院当帮闲的?要嫖拿别人孝敬你的出息去嫖,费得是老爷我的银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傻?”

那人委屈地道:“老爷,我不是去闽县县衙里打听到,周师爷好这一口吗?我就投其所好。”

“那周师爷应承你了吗?”

“他说叫我等回话!”

周知县直接抓起茶碗砸在了长随的头上,破碎的瓷片满地都是,茶水和鲜血是混在一处。这长随哀嚎痛哭了起来。

“亏的几十两银子,都记在自己帐上,滚下去!”

那长随头上痛心底更痛,这银子自己出,自己在一年来在衙门内就白做了。

徐师爷在一旁劝道:“东翁,和这般人有什么好见识的。”

周知县对另一人问道:“府台衙门那边怎么说?”

另一个长随乃是长班,专派往府台衙门里,探听府内事务的长随,因为长年在府台衙门地探听,称为坐府长班。此外还驻巡抚衙门的长随,称为坐省长随,这相当于后世驻省办的。

平日里周知县,给知府三节两寿水干礼物,都由此人转手,知府衙门喜庆大事,打点知府身旁长随,提供人、财、物,而与府署,也是由他一手包干,是个精干人物。

这长随道:“老爷,府台大人的态度,十分暧昧,听说府台那边,贺知县也没少上眼药。我疏通了半日,府台衙门回话,府库常丰仓里的粮草是留着备倭的不能动,要想贺知县答允借粮,要老爷自己想办法,府台大人也不好有所偏移。”

周知县恨声道:“不用求了,我早看出来了贺知县与府台衙门,是穿一条裤子!”

长随道:“这贺南儒依仗是隆庆二年的进士,处处要压过老爷一头,所以这一次故意按着粮不发,就是要为难我们。听说那姓贺的都放出话来了,叫老爷不出三个月,必丢乌纱帽。”

周知县冷笑道:“他要帮得到才是,我翻过身,就要贺南儒死无葬身之地。”

“东翁眼下闽县衙门,府台衙门是都没指望了,也只有抚台衙门这最后一条路了,若是沈师爷能说通胡提学向抚台大人递话,那么这此事就有眉目。”徐师爷道。

周知县摇了摇头道:“难。”

徐师爷道:“他与胡提学都是湖广同乡,只要胡提学能说动抚台大人,贺南儒敢不答应?”

周知县又端起一杯新茶呷了一口道:“且不说胡提学是否答允,抚台大人履新不久,威信未立,也很难插手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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