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452节

对方三十来岁,板着张脸,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见了林延潮入内,抬头看了一眼,也不说话,只是伸手示意让他至一旁会客房等候,然后又伏案写字。

林延潮知能成为大明首辅机要中书,都不是一般人。此人不过从七品,但除了张居正外,完全可以不卖任何官员的面子。称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为过。

林延潮向对方拱了拱手,来到一旁会客房等候。

会客房,已经有三名两房中书在等候。三人见林延潮入内,都是起身拱手道:“见过林修撰。”

一人还起身让了位子,林延潮道了一句不敢,坐在侧边的一张檀木椅上。

等候时几人随意闲聊。林延潮默默用套话的功夫,借着闲聊,从几人口中打探出哪位中书舍人,专司吏部户部事。

这才开了头,就见公案前伏案的机要中书侧眼扫过这里,然后咳嗽几声。

众人立即知机不语。林延潮心下一凛,也没再说话。

中书舍人入内奏事完毕后,机要中书要进门请示一句,再从会客房点一名中书入内禀告,之后机要中书再回到公案前提笔写字。

待上一名两房中书离开后,机要中书先拿了林延潮题本入内,过了片刻后,对方再与林延潮一并入值房。

“拜见中堂。”

林延潮垂下头,眼角却是偷看张居正脸上的神色变化。

可惜林延潮没看出张居正脸上任何表情,对方将自己所呈的题本看了一遍然后提笔在题本上改动了一处,问道:“宗海直内阁也有两日了,可有什么要问本阁部的?”

林延潮道:“下官初履,还有很多地方不明白,还请阁老让一名文案娴熟的中书,能提点下官一段时日。”

张居正捋了捋胸前的美须道:“换了旁人或许要的,但你却是不必。”

林延潮拱手道:“下官愚钝,不知中堂所指,还请示下。”

张居正道:“观你今日所拟的题本与揭贴,足见宗海对案牍之事十分娴熟,怎么你还需本阁部再夸你吗?”

林延潮连忙道:“下官不敢。”林延潮面上虽是‘惶恐’的样子,但心底却是得瑟,这还用说吗?我上辈子干得就是这活,这才是自己的职业专精。

张居正温和地笑着道:“你无需在我面前战战兢兢,本阁部最厌只会耍嘴皮子的清流,而最喜用干臣干吏。本阁部眼光不会有错,你当为干臣,可有什么建议与我提的?”

林延潮听着这位大明第一人夸奖自己,十分高兴,这简直是要加官进爵的节奏啊。

待听提建议几字时,林延潮心底揣测着是否继续那日的说客之事。正犹豫之间,林延潮心道不对,张居正这是设下圈套让自己跳啊。

身为轮直翰林,只能参预枢务,哪里有发表言论,指指点点的资格。若是自己贸贸然就提了,就是妄言干政,轻则被张居正重责,重则被赶出两房,回翰林院修史。

内阁身为天子的文秘,从不能议政到可以议政,身为内阁的文秘,还没走到议政这一步。身在官场最愚蠢的,就是不懂摆正自己所在的位置。

听说眼前张居正最擅长就是这手,先把人捧得高高的,再上屋抽梯,让你自由落体。

林延潮当下道:“下官蒙首辅提拔,入阁参预枢务,已是三生有幸,下官虽是愚钝,但也知不可见之一孔,就妄加大方阕词的道理,此乃是以蠡测海啊。”

林延潮这一番说完,一旁的机要中书看了林延潮一眼,几不可见地微微点了点头,目光中露出几分欣赏的神色来。

张居正笑了笑,用几分‘惋惜’的口气道:“宗海,你这人就是处事太小心谨慎了,也罢,就先在诰敕房多磨练磨练。”

说完张居正将林延潮所书的题本交给机要中书道:“盖印,发通政司。”

“是,元辅。”机要秘书拿了题本,走房门前开门,再对林延潮作了个请的手势。

林延潮知自己算是过关,当下向张居正行了个礼,然后走出屋门。

坐在公案后的张居正,看着林延潮的背影,双目眯起。

至于林延潮走出文渊阁后,却是一身轻松,陡然间肚子一阵鸣叫,这才想起自己饥肠辘辘了一日,到现在还没吃饭呢。

这轮直内阁可不是个容易活。(未完待续。)

第四百一十二章 张四维

这一日一场豪雨席卷了整个紫禁城。∏∈∏∈,

林延潮坐在直房里,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突如其来的大雨,于是起身将门关过半扇,以免疾雨打进弄湿了桌上如小山般的公扎案牍。

各衙门送至内阁的公文,都是上午送至的,林延潮忙碌了一上午,下午时才稍稍有些空闲。

林延潮入值房办事,这五六日来是忙个不停,经常在内阁一日上班,就远远超出官员辰入酉出的十小时工作时间,这样干下去果真是要得腰椎间盘突出的节奏。这与自己上一世喝了一日茶,看一日报纸那等尸位素餐的那等空闲完全是两个样子嘛。

不过尽管忙碌,林延潮却觉得充实而有意义,一来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二来这是自己第一次接触中枢,了解整个帝国运转。

如眼下向天下推行一条鞭法与清丈田亩之事,林延潮就通过公文往来获得第一手资料。

此外在户部与吏部那关于临清钞关署理权归属的官司上,林延潮也从吏部户部公文往来,以及同僚闲聊中,窥得了蛛丝马迹,得知朝廷将税金收归中央的决心不可动摇。

于是他悄悄给陈志文透了风声,说户部会在这争夺中胜出。陈志文得知后,立即更改了原先任临清同知的打算,再谋他职,并遵守承诺给林延潮送了一千两银子。

这笔钱入账令林延潮赚了一笔。

现在林延潮办完差事,在公案后算着什么时候下衙时,一名阁吏来到林延潮值房里道:“林修撰,次辅请你去值房一趟。”

林延潮听对方口气有些怪怪的问道:“请问次辅有什么要事吗?”

“去了你就知道了。”这阁吏脸上带着笑容,口气却是淡淡。

听了对方这句公事公办的话,林延潮不由心底一凛,于是搁下笔放在案上道:“那我这就去。”

说完林延潮将桌案上公文一整,然后将值房大门一锁,撑了把伞走至文渊阁,而来请林延潮那名内阁属吏至始至终,跟在林延潮身后。

林延潮进了文渊阁搁下伞,经游廊走到最里面一间,这是张四维的值房。

值房里一名属吏给林延潮开了门道:“林修撰,次辅就在里面!”

说完对方来到内间,给林延潮开门。

林延潮进入的张四维公事房,但见对方正在案上写大字,他的官帽脱下放在一旁。张四维的值房里因为没有如张居正,申时行的值房中用冰桶消暑,故而显得很热。

听说张四维畏寒更甚于畏热,宁可不用冰桶降暑。林延潮听来这就有点类似于现代,夏天外面都到了三十八度,也不肯在室内开空调的人。

不过张四维丝毫也没有怕热的样子,他的身材有几分消瘦,但是精神却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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