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776节

林延潮进殿后一打量,见小皇帝沉着脸坐在御案后,御案上十几丈搁在小桌子和蒲团,小桌子上摆着文房四宝,还有一叠厚厚的纸张。

侍驾在旁的张鲸向林延潮频使眼色。

琼州会馆里。

海瑞正在见客。

但见海瑞朝此人行礼道:“海瑞见过五台先生。”

对方年岁与海瑞差不多,穿着宝蓝缎直裰,一副官员的气度。

他见海瑞点点头道:“你坐吧。”

海瑞依言坐在此人下。

海瑞向对方问道:“五台先生来京,可是为了倒张而来?或者是倒冯?”

此人摇了摇头道:“这等事怎会假手于我,朝中自有人作,我来京不过见见几个好友,再太岳的身后之事罢了。说说你吧,陛下此番召你进,拟委以重任,但为何昨日奏对又顶撞天子。”

海瑞沉默了片刻道:“瑞向陛下言要整顿吏治,陛下不纳。”

此人道:“吏治之事糜烂久矣,嘉靖年老夫主铨选时,就已知事不可违,你向天子谏此事,实为不智。”

海瑞道:“五台先生,掌铨时不图报复,主用廉臣,世以为难,但如五台先生这般能有几人,眼下的吏部就是卖官鬻爵之地,吾深恶之。不革吏治,则大明必亡。”

此人听了捏额道:“听你海刚峰不过数言,老夫已是坐如针毡啊。难怪官场上的朋友与我提及你,各个都是敬而远之。”

海瑞苦笑道:“所以我海瑞在官场没有一个朋友,当年要不是五台先生你,我海瑞在淳安当一个七品县令也没什么不好的,也免得后来到处给你官场上的朋友添堵。”

此人闻言笑着摇了摇头道:“好你个海刚峰,这张嘴从不饶人。”

这五台先生,就是昔日吏部文选司郎中6光祖,提拔海瑞为云南司主事,后官至工部右侍郎,因事开罪了张居正,自动引退归隐。

6光祖听海瑞这么说,不由一笑道:“峣峣者易折,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盖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但你海瑞却是例外,你海瑞在官场上没有朋友,但老百姓都视你为父母,这比不是官场上的朋友更有用。”

“我此来良言劝你一句,不要再执拗了,难得陛下有重用你之心,还有这一次保举你的林三元,此人虽是天子近臣,但却不是那些被皇帝捧起来的幸进之臣,而是个有才具之人,他这一次在陛下面前推举你,你也别辜负了他一番心意?”

海瑞闻言道:“五台先生,莫非是来替林三元当说客的?”

6光祖摆手道:“老夫与林三元从无私交,也没收他一文钱。”

海瑞道:“我知五台先生一番好意,但兴办义学此事,地方上的百姓将信将疑。还有这十几万两开拔银,以及每年数万两的用度,仅是在北直隶一地,将来还要推行至南直隶,甚至十三省,这又是多少钱。户部礼部工部吏部都在御前打官司,非要争得主导此事,地方官那边也争着要分一杯羹,多少人盯着这肥肉。”

“林三元在天子面前保举我又岂是安了好心,还不是海瑞,在老百姓中心底有些薄名,知我有一身硬骨头,出面与那些人顶。”公告:笔趣阁APP上线了,支持安卓,苹果。请关注微信公众号进入下载安装:appxsyd(按住三秒复制)

七百一十三章 调教皇帝

殿内。?

小皇帝面沉如水,张鲸给林延潮频打眼色。

林延潮心底有数,先向小皇帝行礼道:“讲臣林延潮拜见陛下。”

小皇帝耷拉着脸,哼了一声道:“这海笔架冥顽不灵,满嘴迂阔之言,固执而不知变通,怎能以实事托付?而你向朕所荐他,兴办义学之事,实乃举人不明。朕要治你的失察之罪,纸笔都是给你备好了,你当殿写请罪折子吧!”

小皇帝口气虽不佳,但是情绪却没有什么波动,甚至边说还边和张鲸使眼色。

林延潮垂着头听完小皇帝‘严厉之词’,再看了一眼小桌。

这四脚小桌高约尺许,这是宫里宴桌,因为宫宴都是席地而坐,蹲在这写请罪折子,滋味不太好受啊。

“林卿家,还不给朕去写?”

林延潮道:“启禀陛下,臣冤枉。”

见林延潮叫屈喊冤,小皇帝皱眉道:“朕说你还有错么?你这如何冤枉来着?”

偌大的中极殿上,铜鹤静静地吐着烟。

小皇帝从他雕漆九龙宝座上起身,负手来至林延潮面前。

林延潮组织言语道:“陛下,臣罪在所荐失察不错,但海瑞其人非固执而不知变通,而是精明狡猾。”

听了林延潮这话,小皇帝,张鲸都是一口老血喷出。

小皇帝满脸错愕,向林延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给朕说一遍。”

林延潮老老实实地道:“臣道海瑞此人精明狡猾。”

小皇帝听林延潮这话纳闷了,官场上褒海瑞的人不少,骂海瑞的人也不少。但海瑞都说他古板不知变通,但说海瑞精明狡猾,倒是不多。

“海瑞如何个精明狡猾,你给朕说说看?”

林延潮道:“陛下容禀,自嘉靖以后,朝廷选官重科名重出身,举人出身之官,就算再有政绩,最多官不过五品。而海瑞四十岁释褐,从县学教谕起,以他迂直的处世之道,得罪官场上下,反而陛下差点命他为三品侍郎,靠着得罪人,官越当越大,这等圆滑的为官仕进之道,臣都想与他学之一二呢。”

林延潮说完,小皇帝,张鲸都是失笑。

小皇帝听了觉得林延潮说得有意思。

小皇帝走至御案前,拿起一叠奏章道:“你别跟朕胡说八道,自朕召海瑞进京以来,弹劾他的奏章一直不绝,其中有人弹劾海瑞‘卖廉博清名,卖直得仕进’,说他为官之清廉,都是作给别人看,是在欺世盗名。”

“还有人检举他私德有亏,说他娶了九个妻妾,在南京任官时还有一妻一妾几乎同时而亡。这些事是真是伪?于海瑞之私德,你荐他之前,你身在京师都详察过吗?你对海瑞的了解,是否道听途说,人云亦云?”

林延潮也不得不叹身在皇帝那位子的难办。有的人是知道太少,两眼一抹黑,不知如何选择。

而皇帝是知道太多,大家各执一词,而不知听谁的。难怪张居正临走时,劝小皇帝,一定不要轻信文官在奏章里的话。

林延潮道:“陛下,海瑞妻妾之事,这些臣不知,这些事或许有,也或者有人蓄意摸黑,未查明前陛下不可贸然论断。”

小皇帝点点头道:“那就是了。朕没有冤枉你,你不知海瑞其人,不察其为官操守,还敢荐给朕,这荐人失察之罪,你逃不了。”

张鲸再给林延潮使了眼色,让他不可与小皇帝再辩,立即当殿认错。

林延潮看见张鲸使得眼色,于是垂下头。

正在小皇帝,张鲸都以为林延潮要当殿服软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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