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808节

林延潮点点头道:“从我进张府上,坐下来赴宴,张蒲州向我相托起,我就不能当作此事没有发生过,这些话没有听到过。”

“他张蒲州今日能这般厚待我,将来翻脸就更不容情。若我现在打退堂鼓,那么不待天子降罪,第一个收拾我的就是他张蒲州。”

“所以从方才进屋起,我就没有退路了。”

陈济川听了不由色变。

林延潮淡淡地笑着道:“你怎么怕了吗?”

陈济川垂头道:“跟老爷的第一日起,小人就没怕过,再说老爷既想清了前因后果,那么胸中必有对策。小人跟老爷鞍前马后效劳就是。”

闻言林延潮称许地点了点头,然后挑开车帘,车外的京城笼罩在浓浓夜色之中。

次日张四维向天子上书言内阁无人,运作不便,请申时行早日回阁视事。

天子命太医看视申时行后,命他复出视事。

申时行虽重返内阁,但朝堂上言官清算张居正之势,却没有中止。

对于魏允贞弹劾,天子下令将张懋修,张嗣修二人从翰林院改调其他衙门,如此就是否定了他们二人在往年会试中取得的三鼎甲名次。

之后天子又御览大理寺所上游七、冯昕等狱词大怒。

天子下诏夺张居正上柱国太师兼太子太师,削张居正之子锦衣卫指挥张简修为民。‘

之后游七、冯昕,徐爵,冯昕等尽数被锦衣卫严刑拷打,一一死于诏狱之中。

张位,赵志皋,习孔教等遭张居正贬官的翰林,重新返回翰林院。

申时行上本请补沈一贯,于慎行为日讲官,替代下诏狱的陈思育,以及被贬的张嗣修,天子下诏答允。

镇守蓟永等处总兵官少保兼太子太保左都督戚继光,被改为广东总兵。

蓟镇总兵,镇守京畿,手下强兵劲旅无数,可谓天下第一总兵,戚继光调去广东,也是受到了清算张居正之事的波及。

御史方万山条陈四事,抨击两京十三省清丈田地,张四维运用首辅权力将此事压下。

云南道试御史羊可立奏言已故大学士张居正隐占废辽府第田土。

已废辽王朱宪节的生母王氏也向朝廷进呈,大奸巨恶丛计谋陷亲王、强占钦赐祖寝、霸夺产业、势侵全室疏。

这指责张居正当年借辽王国除之事,侵占辽府产业不说,还道张居正侵夺辽王府金宝财货,说辽王府上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府。

辽王案一出。

众言官们揣测圣意,再度上本弹劾张居正。杨四知指责张居正在位时贪墨严重。

说张居正家里有银火盆三百架,被游七盗销,张家几位公子打碎玉碗、玉杯数百只。

又说张居正当年回乡沿途,五步凿一井,十步盖一庐。

杨四知这奏章被人看了,当场讥笑说银火盆三百架,玉碗、玉杯数百只,你都亲眼看见了,还一只一只数过了?还有这‘五步凿一井,十步盖一庐’,你诬陷人的,是不是可以更夸张一点。

但此时言官说什么都无妨,主要是天子愿意相信。

七百四十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这一个月,朝堂上弹劾张居正的奏章多如牛毛。

弹劾奏章里各等名目都有。

如说今日皇子诞生,加恩大臣,使居正在位,必进侯伯加九锡矣。

又说徐爵,冯保,张居正为朝堂三凶,今日之徐爵,居正之子房,今日之冯保,居正之赵高。

很多都是风闻言事,都没有实据,但歪理说得多了,自然成了真理。

都说三人成虎,世人皆谤,这时换谁都不免怀疑张居正的忠诚,更不用说是才亲政不久的皇帝了。

众言官的弹劾之下。小皇帝终于食言,不再追究张居正的诏书成为一纸空话。

朝廷下诏张居正诬蔑亲藩,侵夺王坟府第,箝制言官,蔽塞朕聪。私占废辽地亩,假以丈量,庶希骚动海内。专权乱政,罔上负恩,谋国不忠。

剥夺张居正文忠之谥号。

在清算张居正的大潮下,林延潮在作什么呢?

在两次日讲上,林延潮主讲之时,曾委婉地以史鉴今,甚至直言进谏请天子中止对张居正。

但小皇帝却没有听进去,这日林延潮说得直接了一些,甚至小皇帝当场甩了脸色,拂袖离开了讲堂。

林延潮,朱赓从文华殿而出。

朱賡即向林延潮劝道:“宗海,眼下陛下最忌讳朝臣在他面前提及太岳先生的名号,你不但提及此事,竟还替他求情,这不是惹圣上不痛快吗?”

“若非陛下念及你往日的情分,今日会于殿上斥责于你,甚至将你贬官。我倚老卖老劝你一句,谨言慎行,在宫里能少说话就少说话,这才是长保平安之道。”

林延潮看了朱賡一眼,近日朝局剧变,陈经邦致仕,陈思育下诏狱。

结果沈鲤晋礼部侍郎,添补陈经邦的空缺,而朱賡呢,则晋为翰林院侍讲学士兼掌院事,添补沈鲤的空缺。成为为翰林院掌院学士,既得清名人望,而且将来晋为内阁大学士的希望,也就更大。

朱賡在翰林院十几年,以庶吉士奋斗至今日,将无数状元,榜眼,探花踩在脚下。

这官当得越来越大,这其中有什么诀窍?

林延潮可以替朱賡答这个问题,朱赓的为官之道就是传说中的'但多磕头,少说话耳'。

但你若说朱賡是庸官?笑话,翰林院出身的官员,哪个是草包。而且朱賡对官场上运作,以及朝堂局势判断的功力,还要在无数官员之上。

朱賡这人明明如此有才华有野心,却能低调内敛,这才是他的本事。

林延潮道:“多谢金庭兄好意提醒,我有分寸。”

朱賡叹道:“我也知你是替人奔走,但切记如何也不要把自己前途搭进去。你看阁老,尚书如何,哪个坐得长久的,唯有天子才是万年,故而你切不可失去圣眷。”

朱賡也算是好意替自己打算,以为林延潮是在给申时行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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