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839节

林延潮也是一揖道:“镇抚使,客气了。”

说完林延潮举步而去。

镇抚官目送林延潮,片刻后两名牢子站在一边,镇抚官撇了一眼问道:“什么事?”

牢子赔笑道:“方才新来的那囚人过刑时,不慎弄断脊椎,怕是不活了。”

镇抚官骂道:“你娘,下手还是这么不知轻重。”

北镇巡司大门前,两队锦衣卫持刀而立。

这时天方蒙蒙亮。

天上飘着牛毛雨,寒气渗人,林延潮走出大门,身在诏狱快两月,这还是他第一次重见天日。

一旁锦衣卫见居然还有人敢在镇抚司大门前逗留,正要呵斥,一旁的人立即拉住,低声提醒道:“你疯了,没看见方才是镇抚使大人亲自将他送出门来。”

闻言几名锦衣卫不敢轻举妄动。

这时一辆马车在镇抚司大门门前停下。

两人从马车下跳下,向林延潮叩头。

林延潮见是陈济川,展明笑着将二人扶起。二人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但此刻都是满脸是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林延潮笑了笑,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陈济川抹去眼泪道:“老爷,先回家吧,夫人给你炖了汤,还有你平日最喜欢的吃食。还有老爷上书后,小人已是按你的吩咐,现不住国子监了,而是搬至了东直门。”

林延潮点点头,望了一眼牛毛细雨,眉头一皱,咳了几声。

虽说在北镇抚司里,人家将自己拿大爷般供着,但诏狱这地方地湿寒冷,林延潮住的久了,不免沾了些寒气。

陈济川心知林延潮出诏狱这等地方,最怕惹上一身病于是连忙撑了把伞道:“老爷,还是赶紧回家了吧。”

林延潮摇了摇头道:“不,先去另一个地方。”

“老爷,你的身子?”

“不妨事。”

展明一驾马车。

马车即飞驰起来,林延潮闭目坐在车内养神。

不久后,马车停下。

陈济川给林延潮披上厚裳后,林延潮下了马车。

这地方他以前来过,以往这里是宰相府邸,门庭若市,马车不绝。

而今连府门前那匾额都被人取下,也没有门子仆役在门前侍候,透露出一种萧条的味道来。

林延潮不由想起了张居正在《答湖广巡按朱谨吾辞建亭》的书信里写到。

……且古之所称不朽者三,若夫恩宠之隆,阀阅之盛,乃流俗之所艳,非不朽之大业也……

……且盛衰荣瘁,理之常也。时异势殊,陵谷迁变,高台倾,曲池平,虽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于亭?数十年后,此不过十里铺前一接官亭耳,乌睹所谓三诏者乎?此举比之建坊表宅,尤为无益……

当年湖广巡按朱谨吾给张居正建三诏亭时,张居正让就在回信里说,陵谷迁变,高台倾,曲池平,虽吾宅第,且不能守,何有于亭之句。

当时张居正已知自己身后荣辱不保,故而才有此语。

但到了今日,林延潮真见了张府落魄的一幕,却替这位大明唯一真正之宰相扼腕叹息。

虽说门前的封条已是除去,但已无荣华富贵之象。见风使舵,见山就拜本就是人的天性,张居正病重时,百官为他打醮祝祷,但眼下张居正一去,这些官员急着撇清不说,还有不少落井下石之人。

其实这些手段不一定有用,有的人着急撇清,但事后反而更逃不过。

谁是张党,谁不是,天子一眼看得明白。这一次百官叩阙,申时行,张学颜,许国等官员站出身,来请天子停止清算张居正,这也是为了保护自己。

林延潮举步来至门前,想起以往见张居正时,还需封个五两银子的门包,那还只是通报。而那时宰相管家游七,在林延潮出诏狱时,已是被拷打至死。

林延潮感叹了会人世沧桑,陈济川早已上前替自己敲门。

敲了许久,方有一名拿着扫帚的老仆开门,见林延潮道:“这是公子,找……”

林延潮对老仆道:“我乃你府上二老爷,三老爷旧日同僚,昔日受过相爷恩惠,特来看望。”

老仆道:“抱歉,敝府遭此大变,老太夫人卧病在床,两位老爷也不便见客。”

林延潮道:“那你替我传话,就说是林延潮求见。”

听到林延潮的名字,老仆浑浊的目光突然一亮,抓住林延潮的手道:“你就是为我家太老爷鸣冤,而下诏狱的状元公吗?”

林延潮笑了笑道:“不敢当。”

老仆要对林延潮行大礼,但犹豫了下还是停住,向林延潮道:“状元公稍侯,小人先通禀两位老爷。”

老仆走后不久,就见一身素服的张嗣修,张懋修二人前来。

张嗣修,张懋修二人在刑部天牢关了近月,气色不佳,脸上还落着好几处伤痕。

二人见了林延潮后,没说话,随随便便地作礼,态度显得颇为冷淡。

林延潮想了想,已猜两位兄弟这是怎么回事。

张嗣修先施礼道:“宗海,你是才出诏狱?”

林延潮道:“正是,特过来拜祭相爷,顺路看望两位仁兄。”

张嗣修神色一缓道:“也好,过几日我们兄弟二人,就要返回江陵守庐三年,迟了怕就此错过。”

林延潮点点头道:“若是错过,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

张懋修阴阳怪气地道:“宗海,既蒙天子赐出诏狱,将来必是显达吧,指日荣华富贵,不可限量。到时候我们兄弟二人还要托你照顾了。”

首节 上一节 839/1460下一节 尾节 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