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文魁 第901节

从辜明已言辞里,可知周王府何等震怒,要开封府,河南省就林延潮杀死他三名府役之事,讨个说法,否则就是直接上奏朝廷,问责你河南巡抚,布政司,开封府。

至于辜明已为何为此事奔走,因为他受了周王世子五百两的好处。若能扳倒林延潮另加五百两。

杨一魁闻言拍案道:“杀得好!杀得真是大快人心!”

龚大器,辜明已都是讶然。

杨一魁道:“这些藩王搅扰地方已久,甚至滥杀无辜,去年因禄米之事,围攻有司。当时本抚若是早巡抚河南,就是凭着圣上怪罪,也要重办这些人。”

“藩王贵为八议之列,各地方官避之不及,今有林三元出头,整治一下这些藩王。这不是大快人心是什么?”

辜明已犹疑道:“可是死刑之事,需报朝廷复核,不说州县官,就是一府知府,甚至藩司也无权行事。即便中丞身为一省上宪,也要请王命旗牌,方可先斩后奏。”

“林同知此举太草率了,周王说他草菅人命一点不错。若我们袒护,朝廷追究下来,我等恐怕也要吃不了兜着走。”

杨一魁叹道:“本抚年少负笈就学,立下救世救民之志,反而为官方知知易行难。”

“王法大如天,本抚即主理一省军政,也不能偏一己好恶。若林同知真的擅刑杀人,吾自当将此事参上。此事林宗海可有文书呈司里?”

龚大器禀道:“回中丞,有的。”

“如何说得?”

龚大器道:“文书里说,三名周王府府役盘剥乡里,强(协***民女,他拿问属实后,各杖六十,但没料到他们挨不住打,被打死了。”

此言一出,辜明已的脸色很精彩。

杨一魁却露出不出所料的神情问道:“是么,是杖刑?而不是杀人?”

“是啊。朝廷虽不许州县官施以死刑,却准许州县官,不经通报,对犯人行六十至一百的杖刑,受杖而死,有司官员不用受责啊。”

“另外按察司审阅过了,林同知所奏府役三人残虐害民,强(协***属实,有陈家集里长,老人以千余百姓联名做保,程序清楚。”

听龚大器说完,辜明己露出目瞪口呆的神情来。

杨一魁对辜明已道:“辜知府,既是周王世子发话,那此事不可不重视,你替本抚去周王府一趟。”

“就说若林宗海没有请旨,擅自对犯人处以斩刑,绞刑等各种死刑,本抚一定上奏天子,革除他的官职。但若是杖刑,就没办法了,前朝时有多少大臣死于廷杖,也不见得是天子真要他们的命,辜知府你说是不是?”

辜明已此刻只能自恨倒霉,这周王世子怎么没跟他说清楚此事。若是林延潮杖毙这三人,确实可以不受问责的。

因为这是官场的潜规则,用杖刑来杀人,不算死刑。

清朝时就有一个例子。

有个记者沈荩,因披露中俄密约,结果触怒当朝,上下决定杀之。但时逢万寿庆典,不宜公开杀人,于朝廷改判他立毙杖下。待万寿过后,再对尸体处以绞刑。

所以刚才杨一魁说的没错,若林延潮实行斩刑,绞刑其他刑法杀人,他都可以夺他的官职,唯独杖刑不行啊。

杖刑自古至今都是州县官的权力,这个是很容易作弊的地方,有的人受了一百杖刑后,一穿裤子立即生龙活虎,能跑能跳。

有的人还没吃了十几杖就挂。

这其中的分寸,不是看受刑人的体质,而是当官的良心。

因此说官断十条路。

当官合理伤害权十分可怕,真要玩死人,还不当罪名的。

尤其是林延潮这等临民的亲命官,一念之善可以救人,一念之恶可以害人。

辜明已走后,杨一魁脸一沉,对龚大器道:“辜知府与藩王走得太近了。”

龚大器道:“辜知府他身为首府,难免上下都要打交道。”

杨一魁点点头,抬头看着头顶的'清慎勤'三个字道:“为官这清,慎,勤三字缺一不可,而今地方官员中能做到这三字之人,着实太少了。”

八百一十三章 东边不亮西边亮

杨一魁向龚大器问道:“近来衙门里多挂这‘清、慎、勤’三字的匾额,你可知这句官箴出自哪里?”

左布政使龚大器乃两榜进士出身,饱读诗书怎么不知这其中WwW..lā

龚大器虽明白出处,但不欲在巡抚面前卖弄学识,笑着道:“年纪大了,这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莫非出自三国志吗?”

杨一魁抚掌笑着道:“正是,正是。”

“昔日魏国大将李通之孙李秉,见司马懿时,见有三位长吏向司马懿辞行。司马懿对他们说,做官应当做到清、慎、勤三字,如此何患天下不治。

“三人领命,司马懿又问:“必不得已要有所取舍,这三者何者为重?”

“有人回答:“清为本。”

“司马懿问李秉,李秉答道:“清、慎之道,相须而成,必不得已,慎乃为大。夫清者不必慎,慎者必自清。亦由仁者必有勇,勇者不必有仁,。”

李秉是说,慎最重要,因为为官清廉之人不一定谨慎,但为官谨慎的人,必定清廉。正如仁者必有勇略,而勇者却不一定仁德。

龚大器点头道:“抚台,所言极是,不知有何所指呢?”

杨一魁道:“本官巡抚河南之前,曾往元辅蒲州公府上拜会,时听他点评人物。他也说到这为官‘清慎勤’三字。当时我有言,当今天下官员里中能作到这三字的人太少了。”

“蒲州公时闻言笑而不语,然后与我道,林宗海至河南为官,要我多多留心。当时本官问,蒲州公是否是要我看顾一二?”

“当时蒲州公闻言一晒,然后道此人为官极慎,怎需你看顾,只是劝你一句,小心他将河南官场翻过天来。”

龚大器闻言笑着道:“林宗海不过五品同知,这等官员在河南十指都数不过来,怎由他掀起大事来。元辅言过其实了。”

杨一魁言道:“本官也是如此认为,一个为官谨慎之人,又怎能在官场掀起波浪,掀起波浪之官员,又怎可称为官谨慎?但这杖毙王府府役之事,还有这一次归德知府被钦差拿问之事,却令我有所察觉。”

龚大器点点头道:“中丞可察觉什么?”

杨一魁道:“本抚看来,林宗海乃翰林出身,又是三元及第,以往翰林外放多为贬官,但这一次本抚看来,似天子有意让他到地方历练之意。要知宋时,宰相可都是从州部之中选拔。”

“虽说本朝不兴这一套,但林宗海的事功之学,却是提倡历练,是行而后知。本抚看林宗海在任内生这么多事,赶走前知府以揽权,杀府役得民望,这哪里是一个被贬官员的样子。林宗海分明是一心要在任内干出政绩来,以践其学。若是真的能事得其功,天子必调他回京大用。”

龚大器听了杨一魁这么分析,顿时觉得真有七八分可能:“那中丞以为我等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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