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02节

  高启愚颇为真切的说道:“臣请陛下治罪,臣为元辅门生为恶,若有罪不罚,恐造成与陛下和元辅离心离德,臣大惶恐,故此请罪。”

  朱翊钧看着高启愚,笑着说道:“你做事的时候,但凡能想到这一点,还能出这档子事儿?你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这点事儿,根本无法造成朕与先生离心离德,先生有大志,让大明再起,先生此志不变,君臣就无间隙可言。”

  明摄宗又何妨?只要能让大明再起,张居正死后,给他个摄宗封号也无所谓,大功天下,大恩君王之臣,朱翊钧给得起,张居正的确是不肯要的,也要不起。

  连个正一品的俸禄,张居正都磨牙了三次。

  朱翊钧左看看右看看,打量了半天,恍然大悟的说道:“朕知道你在担心着什么了,一罪不二罚,你这罪现在不罚,日后必然成为去皮见骨的那张皮,必然对先生不利,是与不是?”

  “是。”高启愚呆滞了一下,这小皇帝人不大,心思却是七窍玲珑,他在想什么都一清二楚!

  “行吧,你还算是个人,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知道闯了祸,不给先生找麻烦,就这一点,就比很多人强了,新建伯(王阳明)一辈子光明磊落,他的学生,个个都是空谈之徒,弄的新建伯现在都入不了孔庙从祀。”朱翊钧点了点头,肯定了高启愚是个人。

  至少这高启愚还算是个人,闯了祸愿意承担,上次是上奏疏请求致仕,这次是到玄武门跪等面圣,高启愚没有看事情了结,就理所当然的觉得事情过去了,丝毫不顾及受到牵连的张居正,怎么过关,日后会不会被旧事重提。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既然要罚,那就贬你去苏州府溧阳县做知县吧。”

  “还请陛下明示。”高启愚一听要贬斥,神情终于放松了一下,只是不明白去那里要做什么,苏州府的知县可是肥缺,跑那边去,具体要做什么,陛下肯定有指示。

  朱翊钧严肃的说道:“朕的农学师父徐贞明的老师马一龙致仕后,垦荒垦十二万七千余亩!一亩不剩全被侵占了!你到那里,把这些被侵占的田抢回来,把这件差事办好了,朕就原谅你了。”

  “臣领旨。”高启愚跪在地上,磕了个头,领了差事。

  高启愚终于知道小皇帝为何要亲自下旨把海瑞找回来,显然是同志同行且同乐的同道中人,海瑞和陛下,对还田之事,极为热衷。

  朱翊钧看着高启愚说道:“若是力有未逮,就去寻汪道昆、宋阳山、俞帅、陈璘等帮助,若是还不行,就去寻千户骆秉良,让他帮你,若是还不行,你就原地解职挂印而去,归乡做个地主老财吧。”

  “元辅先生没有这么无能的弟子!”

  “不识大体、没有恭顺之心,惹是生非,牵连恩师也就算了,若是连能力也没有,当什么官,回家卖红薯去!”

  朱翊钧说完甩了甩袖子,迈着四方步,向着宝岐司而去。

  “臣遵旨,恭送陛下。”高启愚跪在地上,直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才站了起来。

  若是连这等差事都办不好,大抵是卖不好红薯的,找根绳,自己挂上去,结束这屈辱的一生,留下最后一分体面便是。

  正所谓:文华殿廷议南衙还田,张居正阴诡金蝉脱壳,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啪!感谢“异史公”的1500点打赏,感谢支持,感谢认可。求月票,嗷呜!!!!!!

第104章 蛮夷狼面兽心 畏威而不怀德

  孟子说: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

  论语说: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孔子很少谈到利益,却赞成天命和仁德)。

  《大学·于通篇》说:长国家而务财用者,必自小人矣。彼为善之,小人之使为国家,菑[zāi灾]害并至。虽有善者,亦无如之何矣!此谓国不以利为利,以义为利也。

  孔孟、大学等等的标准去看,张居正是个小人,他当国家而务财用,张口闭口就是功利,手段狠辣而眦睚必报,也很少谈起仁义。

  葛守礼明明握住了张居正的死穴,高启愚乡试案,葛守礼明明只要追击下去,再联合晋党的礼部尚书万士和,纠结一番言官上谏,张居正真的很难很难如此轻易的过关,哪怕是小皇帝明语支持。

  但是葛守礼还是压制住了晋党言官,不让他们对这件事深谈。

  孔子为政,先言足食;管子霸佐,亦言礼义生于富足。

  因为大明朝廷真的穷,穷到仁义这个东西对于朝廷而言,太过于奢侈了。

  张居正教出来的徒弟,大明皇帝也是小人。

  所以高启愚请罪的时候,朱翊钧把高启愚贬斥到了苏州府溧阳县,去把马一龙垦出的田收回来。

  自从徐贞明说起了马一龙垦田被侵占之后,小皇帝始终在小本本上记着这一茬,高启愚做好了这件事,小皇帝就会真的原谅他。

  “拜见陛下。”徐贞明赶忙见礼,大明皇帝对农事真的非常的上心,每天都要来看看。

  “免礼,今天忙点什么?”朱翊钧看着徐贞明笑着问道。

  “做番薯淀粉。”徐贞明言简意赅的回答道。

  对于番薯的食用,一共有三种。

  鲜食、切片晒干长期保存、做淀粉。

  而今天徐贞明要给小皇帝献出的祥瑞,就是把番薯淀粉,做成淀粉,淀粉可以进一步的加工为凉粉、粉条、粉坨、饴糖等等等。

  已经完全洗好的番薯被一筐一筐的抬了上来,放在了一台奇怪的桶之前,这个木桶外面带着一个带摇把的木轮,而桶内,带着一个刺辊,朱翊钧看着木桶有些奇怪的问道:“这是个什么?”

  徐贞明也解释不清楚,直接开口说道:“干活。”

  说一千道一万,不如干一次。

  洗干净的番薯被不断扔进了这个桶内,而后徐贞明不停的摇动着摇把,带动木轮转动,而桶内的刺辊开始转动,蹦蹦跳跳的番薯,被刺辊粉碎成丝状。

  这些丝状的番薯被放到了旁边的臼中,两个人举着一个木锤对番薯丝开始敲打,直到成为一种浆糊状。

  对番薯浆糊加些许的水,而后过吊包开始过滤,吊包由两根十字交叉的木棍固定,四角挂好了吊网,吊网乃是棉制,极密。

  番薯浆糊被过滤之后,残渣堆积在了一旁,而吊包之下,则是白色且均匀的浆糊。

  朱翊钧也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四处干活,一直在试,这些个工具,并不需要很大的力气。

  “刺辊是钢木合制,主要是木头制成,钉齿为钢制锋利,吊网极为简单,是棉线密织。”徐贞明对着白色均匀的浆糊说道:“一天之后,淀粉就沉淀好了,而后去细小渣滓过细萝,去渣滓过细萝,直到没有渣滓后将淀粉块,挂布包控水,风干,就得到了淀粉。”

  “这些个渣滓,可以用来酿酒。”

  朱翊钧第一次知道地瓜烧,原来是用红薯渣酿出来的,而不是红薯酿的。

  徐贞明让人呈上来了已经做好的淀粉,质量上乘,淀粉在大明也叫饴糖,是一种十分普遍的食材,而且十分耐饥,也有一斤粉两斤粮的说法。

  番薯鲜食保存期太短了,相比较传统作物,番薯的保存始终是个难题,一旦生芽,就容易食物中毒,即便是切片风干,也有受潮的风险,把能做成淀粉,渣滓能够酿酒,就可以节约很多的粮食。

  如何快速制备番薯,也是徐贞明自从番薯收获开始种豆养地之后,除育苗之外,最重要的工作。

  现在徐贞明做成了。

  “此物极好,送于元辅先生食用。”朱翊钧看着那些做好的淀粉,笑容满面的对着冯保说道:“全楚会馆要闭馆了,举子要离京,把做好的淀粉多送一些,让元辅先生也给云贵川黔的学子们尝尝鲜,带一些回去。”

  “也给全晋、全浙、全齐会馆送一些过去,让举人们带回番薯,算是推广番薯种植了,此物救荒极好。”

  朝廷大力推广番薯种植,主要以军屯耕种为主,戚继光、俞大猷、马芳都被授了薯苗,作为主粮的一种补充。

  而让各地进京赶考的举子,带一些番薯回家,利用遍布大明的缙绅,把番薯带回大明的角角落落,这是辅助推广。

  这些缙绅们是否推广,如何推广,朱翊钧也没有明确的说,但是他们带回去,有人去种,就算善莫大焉,缙绅也不希望被走投无路的百姓攻破家门,敲碎他们的脑袋,抢光他们的粮仓。

  朱翊钧见缝插针的推广番薯种植,连举人入京赶考都不放过。

  推广番薯,是皇帝、朝廷、缙绅们罕有的共识。

  冯保领命而去。

  而朱翊钧和徐贞明就番薯制作淀粉的过程,进行了全面的总结。

  主要分为了清洗、破碎、过滤、沉淀、除上层杂质、加水再搅匀、过细萝、再沉淀、去除上层杂质、取出淀粉布兜定型控水、风干、破碎干燥、收储备用这些步骤。

  徐贞明面色奇怪的说道:“陛下,这也就是贵人吃东西,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精制细做,才这般麻烦,其实就是清洗、破碎、过滤、沉淀,就能用了,那些个酿酒的渣滓,也能吃,小民,不讲究这个。”

  饿的时候,观音土都能吃。

  在沉淀之后,反复过滤,是因为这是皇帝要看,皇帝要吃,所以才这般繁琐,反复过滤,若是民间,到了沉淀之后,直接布兜控水风干,就能直接食用了,哪有那么多的讲究。

  这也是宫里用和民间用的不同,这几道工序反反复复最是耗时耗力。

  宫里种地那不是种地,那是伺候祖宗,宫里入口之物,也讲究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以才显得繁琐。

  冯保拿着宝岐司做好的淀粉和番薯来到了全楚会馆,进行恩赏,这是举子进京以来,宫里第二次到全楚会馆来恩赏,这是给张居正这个馆主面子,也在破除某些谣言。

  高启愚的案子之后,一直有传言,小皇帝和帝师分道扬镳,反目成仇了。

  朱翊钧遣中官再次恩赏,就是在说:皇帝和元辅之间关系仍然极好,不要听信那些风力言论,就轻信皇帝和首辅不和,就认为大明皇帝和元辅之间围绕着权力在进行斗法。

  小皇帝很给张居正面子,让张居正在同乡面前,出尽了风头。

  “宫里的意思是让他们带回去番薯,切种,至于能种不能种,能不能活,都算是知道有这个东西。”冯保详细的解释了下陛下的意图,对于缙绅推广番薯,小皇帝并不是很看好。

  这些缙绅自己不种地,连麦子和水稻都分不清,指望他们推广番薯,还不如指望他们上书。

  张居正看着那些个淀粉,愣了愣,他之前切了不少的番薯丝,都风干了,后来受潮坏掉了,也没有制作成粉。

  徐贞明的这个法子,制作番薯,是不需要切条风干研磨,而是直接制作,更加节省人力。

  宫里最近多了一种法酒,也就是烈酒,小皇帝赐名地瓜烧,其实就是番薯渣滓酿造。

  三月初,朱翊钧开皇极殿主持殿试,殿试二百九十三名中式举人。张居正、吕调阳、张翰、谭纶、万士和、王国光、王之诰、朱衡等阁臣、六部明公以及都察院左右总宪葛守礼、海瑞,同考官王希烈、申时行、王家屏、范应期等人为读卷官,开始了殿试。

  本来中式举人有三百人,少了七个,是这七人,科场舞弊案中被查出了舞弊,革除了功名后,永不叙用。

  革除七人,并不递补,这也是惯例,递补又是一次撕咬,递补谁,递补哪家,都是层出不穷的问题。

  策问殿试,就是走个流程,朱翊钧点了前三甲,冯保读了一封冗长的圣旨,在一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山呼海喝声中,万历二年的科举正式结束。

  会试既然中式,殿试一般不会罢黜。

  徐璠从松江府至北衙京师,一共用了十七天的时间,入京之后,先被押解到了刑部,再被审问了一番后,准备送往蓟州,而在送往蓟州之前,徐璠却被送到了北镇抚司。

  朱翊钧在宝岐司宣见了徐璠。

  张居正过年前请旨,请皇帝面见外官之中,也包括了面见冤屈百姓,徐璠在刑部喊冤,说自己没有杀人,不过也就是走个流程,廷议决议、陛下朱批落印的案子,一般不会这么快的翻案。

  本来是走个流程,可是小皇帝罕见的找见了徐璠入宫面圣陈情。

  “草民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徐璠跪在地上,不再称臣,而是称草民,他已经没有了官身。

  “免礼。”朱翊钧笑着说道:“徐璠,朕知道你冤,元辅也知道你冤,朝廷也知道你冤,南衙地面地方官吏也知道伱冤,加害于你的人,比你自己都知道,你有多冤。”

  “提刑千户骆秉良已经把你杀人案查清楚了,杀人的不是你,伤人的也不是你。”

  徐璠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草民手无缚鸡之力,还请陛下明鉴。”

  杀人伤人,和徐璠没有关系,徐璠是个读书人,他真的不会打架。

  “你知道谁加害于你吗?”朱翊钧站起身来问道。

  徐璠摇头说道:“草民不知。”

  “顾章志,他儿子顾绍芳,光禄寺署正顾九锡,昆山顾氏要加害于你。”朱翊钧没有卖关子,直接揭开了谜底和答案。

  顾绍芳被徐璠一顿臭骂,怀恨在心,他爹顾章志是应天府尹,就搞了这么一桩罪名,一来打击报复,二来震慑江南缙绅,莫要投献朝廷,胆敢投献朝廷,徐璠就是代价。

  现在顾氏,直接就成了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顾章志、顾九锡被罢官押入了北镇抚司徐行提问,而顾绍芳本该参加二月的会试,也因为有罪,被革除了功名,顾氏也被抄了家,田亩归了松江镇水师,而银子也被押解入京。

  在张居正的规划里,这只鸡本应该是徐氏,结果顾氏自己跳出来,叫嚷着,快杀我,杀我!我胆子最大。

  张居正是个言利的小人,他教出来的学生也是个心比针眼还小的小人,这对儿君臣,同时也是恶人。

  顾氏既然如此的叫嚣,那张居正手起刀落,就把顾氏给抄家了。

  跳,再跳!全部杀头。

  传了两百多年的顾氏,就这样被连根拔起,甚至因为姻亲瓜蔓,和顾氏有姻亲的几家,不同程度受到了牵连。

  “走去看看你仇人的下场吧。”朱翊钧带着徐璠,向着北镇抚司衙门而去。

  北镇抚司,朱翊钧不是第一次来,上一次是刺王杀驾案,北镇抚司里里外外,都被打扫的干干净净,而这一次小皇帝也是提前打了招呼,北镇抚司甚至撒了些花露水遮掩血腥味儿。

  相比较生人勿进的解刳院,北镇抚司算不上阴冷。

  提审很快就开始了,而朱翊钧依旧在后堂,没有亲自审讯。

  朱希孝看着面前顾章志、顾九锡两人,就是摇头,他拿出了第一本卷宗说道:“顾章志,嘉靖四十三年,你行贿徐阶字画等物,折价三万余两金花银,从饶州知府,升任南京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可有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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