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105节

  船长安东尼奥欲欲跃试的说道:“我的大副说大明军队非常厉害,我想见识一下东方的强大,不知道尊贵的大明官员,能否满足我这个愿望?”

  “这是我们的大副马尔库斯,他是一位英勇的水手,在海上战胜过风浪、巨兽和土著。”

  汪道昆想了想说道:“这是我们的副总兵陈璘,刀剑无眼。”

  汪道昆和安东尼奥商量着比试的规则,与其说是比试,不如说是一场陆权大国和海权大国第一次的小小碰撞,比试输掉了,不会产生恶劣的后果,比的就是一个谁更厉害。

  陈璘站了起来,前往更换甲胄,他的甲胄是一副布面甲。

  而马尔库斯也换上了自己的甲胄,一副全身只有眼睛的板甲,格林威治式铠甲,这个时代泰西的铠甲,开始注意留出铠甲和身体之间的缓冲空间,不像哥特式和马克西米利安式那么贴身,所以就更显得庞大。

  铠甲表明进行褐色氧化处理,通体烤蓝,边缘饰以错金花纹。

  “华而不实。”陈璘看了看这副甲胄,如此评价,好看归好看,但是这种甲胄,它防不了火铳。

  而比试的规则是短兵、长兵、弓、火铳。

  陈璘摸出了杀倭神器,戚家腰刀,这种五尺长的腰刀一拿出来,就让马尔库斯直呼不妙,这东西是短兵吗?!

  陈璘热身之后,对着交错的柱子用出了丁字回杀,电光火石之间,长短木棍应声而断。

  “这的确是我们的短兵,它看起来有点长。”汪道昆对着安东尼奥解释道。

  马尔库斯大副摸出的是一把重剑,但是他挥舞了两下后,就知道不妙,他的铠甲过于的庞大,而庞大代表了臃肿,臃肿的铠甲再加上不太灵活的重剑,在面对灵活的陈璘时,会被吊起来打。

  安东尼奥已经反应过来了,这个古老的文明是陆权大国,在陆战这块早已玩到了极致,自己一个海权大国,跟陆权大国玩比试,这完全是在自取屈辱。

  事实也的确如此。

  马尔库斯在一开始就陷入了劣势之中,陈璘也不是很着急,拿着马尔库斯这个臃肿的大块头当靶子玩,充分展示了他的武技之后,趁着马尔库斯重剑砸落势大的时候,将腰刀架在了马尔库斯的脖子上,结束了战斗。

  到了长兵之后,马尔库斯更是不知道如何取胜,一阵眼花缭乱之后,他的头盔直接被打了出去。

  陈璘笑了笑,将长短兵收好。

  第三阵则是弓箭和火铳,马尔库斯再次落败,火铳大明用的是鸟铳,飞鸟之在林,十发有八九中,至于静态靶,更是十发十中。

  陈璘可是殷正茂在两广荡寇平倭那把最锋利的矛,陈璘也是大明帝国被寄予厚望的年轻将领,马尔库斯只是武装商船上的大副,马尔库斯落败,极其合理。

  但是陈璘强悍的战力,还是给安东尼奥、马尔库斯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这还是个人?

  “算你厉害!”马尔库斯三阵皆败,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承认了,陈璘的确是厉害。

  陈璘露出了一个笑容,他当然知道自己厉害。

  而此时此刻的松江府华亭县徐阶祖宅内,来了一名客人,大石头沈氏,徐阶的正夫人沈仲恒就来自大石头沈氏。

  沈昌明上次诗会的组织者,这一次沈昌明过来,不是来跟徐阶商量对策的,他决定还田换船引了。

  沈昌明和徐阶寒暄了一番后说道:“老徐啊,咱们都老了,老了就要服老。”

  “这张居正步步为营,根本一点机会都没有,我打算建几个织造坊,本来我家就是做这个行当的,现在朝廷下了禁丝令,严禁生丝买卖,却不禁止丝绸出海,我觉得,条件已经非常不错了。”

  “再抗衡下去,怕是张居正要恼了。”

  徐阶怒目圆瞪,厉声说道:“别说他一个张居正,哪怕是十个八个,还能把这浑浊的世道,变得天朗水清?!我做不到,高拱做不到,他也做不到!没人能做到!”

  “没有人!”

  徐阶在愤怒!

  眼下投降的不只是沈氏一家,那些交还了甲胄的权豪缙绅们,都在观望,一旦市舶司真的做成了,那南衙还田之事,就不是朝廷要求南衙缙绅,而是缙绅上赶着去找朝廷换船引了。

  沈昌明看着徐阶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徐啊,张居正他的确做不到,可是再加上戚继光、俞大猷、谭纶、王国光等等等等,这些人一道呢?他们能不能做到?如果他们还不能,再加上陛下呢?”

  “张居正他不是一个人,他是一些人,一些想要做事的人把他抬上去的,他不是自己啊!”

  “而且张居正的所作所为得到了宫里的认可,一如当初的严嵩得到了世庙的支持那般,若不是严世藩那个逆子胡作非为,老徐、徐太师,你真的斗得过严嵩吗?”

  “一滴清水滴落到了墨水里,自然是同流合污,但若是汪洋大海的水,卷入了墨水之中呢?”

  “老徐啊,别跟张居正置气了,也别跟自己置气了。”

  沈昌明知道,徐阶就是在跟张居正斗气,就是看着自己的学生做的比自己好,不服这个气,觉得自己也可以做得很好。

  沈昌明站了起来,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听说徐太师最近在偷偷买田,还要侵占兼并,我都听说了,松江府衙门不可能不知道,汪道昆不可能不知道,张居正也很快就知道了,我劝徐太师,收手吧。”

  万历三年(1575),西班牙菲律宾总督黎牙实,派遣传教士拉达和马丁至福州,找到福建巡抚刘尧海:呈西班牙总督书,并述通商宣教之意。尧海奏报,朝中下章:吕宋虽非贡国,而能慕义来朝,准比暹罗、真腊国例,随方入贡。而于通商传教之事,仍令巡抚宣谕斥绝。求月票,嗷呜!!!

第106章 朕要学外语

  徐阶还在偷偷买田,偷偷兼并,沈昌明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他劝徐阶不要买田。

  沈昌明继续说道:“你为何就是不甘心呢,那张居正志气比你高,手段比你狠,心思比伱歹毒,你就是在朝中做首辅,又斗不过他,那高拱倒台,雷霆之势,天有异象,客星犯帝座,张居正都稳如泰山,你为何要跟他斗气呢?这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

  “他是我学生!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徐阶依旧怒气冲冲的说道。

  沈昌明摇头说道:“你确定?他那矛盾说你没读吗?那是你教出来的?姐夫啊,算了吧。”

  沈昌明这话音未落,就看到门房风一样的冲了进来,门房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俞帅和提督内臣张诚、锦衣卫千户骆秉良,就在门外,递了拜帖,说要见太师。”

  说俞大猷,俞大猷就带着缇骑和南兵到了门外。

  沈昌明大惊失色,而徐阶也猛地站了起来。

  “谁?”徐阶脸色数变。

  “缇骑提刑千户骆秉良,就是刚刚抄了顾氏的那个。”门房张皇失措。

  “请!”徐阶不断的告诉自己,自己兼并的事儿,做得很隐蔽,而且是通过经纪买办去持有,即便是东窗事发,也决计不会牵连他的头上。

  缇骑不知道,缇骑不知道!徐阶在心思反复的对自己说。

  “徐太师。”俞大猷、张诚和骆秉良一起走了进来,见到了徐阶仍然是满脸堆笑。

  徐阶也赶忙回礼说道:“俞帅。”

  “我俞大猷是个粗人,今天过来,主要是提刑千户找你有事询问。”俞大猷直接开门见山,甚至连入门喝口水的意思都没有,客套的话都免了。

  骆秉良眉头紧皱的说道:“孙克毅、孙五等人奏报说,徐太师又在买田?”

  缇骑知道,缇骑不知道,还能找上门来?

  “没有,绝对没有!”徐阶立刻摆手说道:“自从还田后,我家就再没买过一亩田,朝廷恩厚如山,千户莫要信了歹人的话,决计没有兼并啊!”

  “谁是歹人?我吗?”骆秉良将马鞭背在身后,笑着说道:“没有就好,也希望徐太师作为缙绅,安土牧民,安定一方,朝廷自然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姑息坏人。”

  “好说好说。”徐阶背后升起了一层的冷汗,这朝廷鹰犬的鼻子也实在是太灵了!这头刚刚买了几亩,缇骑就立刻进了门,询问事由。

  至于孙克毅和孙五,也是松江府的权豪奢户,孙克毅的父亲孙承恩,是正德年间的礼部尚书,而松江孙氏往前数,能数到东晋士大夫孙康。

  松江孙氏和徐氏的矛盾,主要是当初一起做布庄生意,徐阶仗着自己是首辅,多有苛责侵占,而孙克毅的哥哥孙克弘,行重贿徐阶,谋求推举官职,结果徐阶光拿钱不办事,不断索贿,孙氏自此怀恨在心。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骆秉良仍然是满脸带笑,话锋一转面色严肃的说道:“徐太师,接下来的问题,仔细回答,若有错谬之处,恐怕很难交代,不要让我难做,也不要让朝廷难做。”

  “何事?”徐阶心中一惊,还有比侵占更大的事儿找上门?

  骆秉良正色说道:“嘉靖三十六年,胡襄懋镇东南,曾上奏请命求郑和出使水程文牍,造船平倭。”

  “世庙主上,诏索兵部旧案,兵部尚书聂豹至车驾司遍寻不得,笞吏,复令入检三日,终莫能得旧案,后礼部言,宪庙时,旧案被车驾郎中刘大夏焚烧郑和出使水程。”

  “刘大夏言下西洋事曰:三保下西洋费钱粮数十万,军民死且万计。纵得奇宝而回,于国家何益!此特一敝政,大臣所当切谏者也,旧案虽存,亦当毁之以拔其根。”

  “旧案不在。”

  “聂豹再点检旧档,上奏说,留都旧案仍存,胡襄懋才得旧案,造战船平倭荡寇。”

  “胡襄懋瘐死,郑和出使水程旧案何在?”

  眼下松江要筹建市舶司,要设立船厂,但是设立船厂要能造船,郑和出使水程旧案,就成了大明朝考古式科研造船的重要资料,而这份旧案,在成化年间被刘大夏焚毁,但那是北衙存于兵部旧档,南京留都的那一份,仍然保存完好,被胡宗宪支取用以造船平倭。

  而现在,朝廷要造船要开海,当年那些旧案最后流转到了胡宗宪的手中,胡宗宪死在了徐阶的手里,所以,骆秉良来找徐阶讨债来了。

  徐阶面色为难,似乎不愿意提起此事。

  骆秉良眉头一皱,挎绣春刀,出刀一分说道:“徐太师不知?”

  众缇骑一看千户拔刀,立刻准备拔刀,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杀人的肃杀之气。

  顾氏刚刚被面前的骆秉良给抄了家,骆秉良的威胁是眼跟前、实打实的威胁。

  不交代就抄家。

  徐阶但凡是回答不对,骆秉良就要抄家了,朝廷严令禁止侵占,徐阶明知故犯,就这个罪名,就足够了,哪怕到时候被朝中文官口诛笔伐,内阁和皇帝要的旧案,也必须要找到!

  但倘若徐阶能够提供重要的线索和资料,那徐阶的明知故犯,只要把田退了,大家都当无事发生了。

  将功赎罪。

  徐阶看缇骑肃杀的表情,终于开口说道:“千户,郑和出使水程旧案,在茅坤手中。”

  “茅坤何许人也?”骆秉良眉头一皱,追问道。

  徐阶回答道:“茅坤是浙江湖州归安人,乃是嘉靖十七年进士,嘉靖三十四年因恶严党过甚,解职还乡,茅坤回乡后,倭患渐起,茅坤知兵,应胡宗宪所请,成为了胡宗宪的幕僚,助胡宗宪平倭,郑和出使水程旧案都在茅坤手中。”

  “严世藩被流放,胡宗宪回籍,茅坤受牵连,再次被削籍归家。”

  骆秉良这才了然的点头,收起了绣春刀,满脸笑容的说道:“如此。”

  缇骑们身上的肃杀之气消散一空,既然徐阶肯配合,肯说出问题,只要不继续侵占,那就没必要过分追击,眼下南衙还田事行事一片大好,为了一个徐阶破坏大局,不值得。

  “徐太师,我个人有个问题,你当年为何要追击胡襄懋呢?”骆秉良满是疑虑的说道:“胡襄懋当时被革职削官身回籍闲住,不得签书公事,严党已经轰然而倒,树倒猢狲散,胡襄懋已经无害了。”

  “为何要追击过甚?”

  骆秉良有些不明白,徐阶为何要折腾胡宗宪,胡宗宪已经政治性死亡了,不得签书公事,没人举荐,胡宗宪不可能再起。

  “海瑞现在不也在朝中?”徐阶没有正面回答问题,而是以海瑞为例子,万历小皇帝想起了海瑞,用海瑞回京之事,平定了科道言官的非议,海瑞致仕也不能签书公事,他还不是回去了?

  该回来的人,终究是要回来的。

  胡宗宪平定东南倭寇有大功,只要有人提及,就有被起用的可能。

  骆秉良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知道了,是徐太师怕啊,行得正,为何要怕呢?”

  “俞帅,我立刻前往湖州,就不多耽误了。”骆秉良嘲弄了徐阶一句,带着缇骑就奔着湖州而去。

  俞大猷就是来帮帮场子,或者说来看看热闹,万一缇骑和徐家的家奴冲突起来,缇骑就五十人,可是南兵有三千,俞大猷倒是要看看,这些个地头蛇们,敢不敢明火执仗的造反,和他的南兵碰一碰。

  有敢挠公法,伤任事之臣者,国典具存,必不容贷。

  徐阶到底是没那个胆子造反,骆秉良问,徐阶就老实回答,俞大猷非常失望,没能看到乐子。

  大石头沈氏沈昌明就在眼前,若是徐阶造反,沈氏和徐阶姻亲,也逃不过一劫,到时候抄了家,有田亩养兵不是?

  没看成乐子的俞大猷,也没多留和提督内臣张诚离开了徐家老宅。

  “徐太师啊,姐夫啊!你看看他们,看看他们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动一动,他们就打算要你的命,何苦呢?”沈昌明待俞大猷走后,立刻告辞,临行前最后劝了一句。

  徐阶仍然是不甘心,不甘心被自己的学生给比下去的不甘心。

  而骆秉良快马加鞭赶往了湖州。

  归安茅氏,诗书礼乐之家,大家都是诗书礼乐之家,茅坤与严党有大间隙,茅坤因为恶了严党而被革职,倭患起,茅坤为了抗倭,散尽家财,毁家纡难的支持了胡宗宪的平倭,胡宗宪瘐死后,茅氏无余财,自然没人追击茅坤。

  树里孤灯雨,风前一雁秋。

  茅氏家宅在归安县茅家弄,茅家弄左边有一茅家山,南北走向一条小河,流水潺潺,弄巷西段才有了几间像样的白墙黑瓦的徽派建筑风格的房舍。

  骆秉良勒马闲住,朗朗的读书声从这名叫玉芝山房之内不断的传出。

  “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此四语,终身服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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