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29节

  这歌的寓意是极好的,它唯一的问题就是反歌,有谶纬的忌讳。

  最后戚继光折中,拉了个《凯歌》,这歌也应景,大明京营凯旋而归,皇帝可以为所欲为,可是戚继光还是要顾忌影响的。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戚继光牵了个头,太常寺乐伎实在是束手无策,她们都不会这个曲。

  “万众一心兮,群山可撼。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虏兮,觅个封侯!”

  朱翊钧会这首歌,操阅军马的主体是京营将士,而不是皇帝,朱载堉、张居正他们搞得《武成之曲》好归好,但是主体还是宣扬皇帝威严,他很喜欢这首,尤其是那句上报天子,下救黔首,杀尽倭虏(奴),觅个封侯。

  这一句他最是喜欢,代表了大明军的使命,上报天子,下救黔首。

  这不仅仅是戚继光练兵的意义,也是戚继光一生的写照。

  自古以来,军队就是皇帝手中开疆拓土震慑四方的工具和不祥之器,但是戚继光首倡,要下救黔首,黔首就是平民;老百姓,军队,要做的是,其伟大而崇高的理想,是安邦定国。

  就这一个目标,就足够朱翊钧珍视了,军队不光可以杀人,也可以救人。

  他跟着一起唱完了一首凯歌,才宣布大阅结束。

  之后便是,皇帝升座,扈从所文武官员行一拜礼,皇帝传旨赏赐酒饭,各官谢恩,将台下分成东西两班,依序就坐,准备开饭。

  皇帝的大宴赐席,要共饮九爵,朱翊钧一看这国窖烈酒,就让人换了小杯,三爵。

  朱翊钧年纪小,不喝酒,他喝的是水,开饭之前,朱翊钧专门检查了谭纶的酒杯里,按照大医官的医嘱,谭纶不能喝酒。

  正如朱翊钧预料的那样,谭纶的是酒不是水。

  谭纶一把年纪,却跟小孩坐一桌了。

  武英楼内三爵之后,将士们也开饭了,席面按着二两银子一桌置办,他带的五斤肉、十斤土豆,是给将士们带回家的礼物。

  在开饭之前,中官忽然走出了武英楼,所有人饿的肚子咕咕叫,小皇帝还有话要说。

  所有人将士行军礼听陛下训话。

  “陛下口谕:将士辛苦,按制每人恩赏二银,钦此。”冯保知道大家等着吃饭,也没摆架势,直接宣布了皇帝的决定:赏赐。

  去年大宁卫大捷之后,皇帝已经额外恩赏,今天皇帝从每五日阅视军马,到每日操阅军马,这也算是个礼,直接每人二两银子。

  所以第一道菜,十人桌每一桌都是二十枚御制银币,人人有份。

  这笔额外的恩赏出自内帑,所有人都喜笑颜开,有功,陛下真的赏,还有这种美事?!

  都是从九边遴选来的军兵,大家之前在地方的时候,别说功赏了,朝廷能把军饷发了,军兵能领到半饷,那都是感恩戴德,现在有了军饷,有了功赏,还有额外的加赐。

  朱翊钧很现实的一个人,他觉得培养军队军纪,当然、必然、一定要要严格军纪条例,同样他觉得军纪也需要用银子去维持,京营在大宁卫证明了自己不是吃干饭的,那该有的都要有,让违纪的成本进一步上升。

  朱翊钧这么想,也这么做,所以宫里最大的开销就是犒赏军卒。

  武英楼里的文武每人是五两银子。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朱翊钧看着面前的奏疏,疑惑的说道:“先生,这说好的三万人,一共十个步营,这怎么就变成了十二万人?这可是四十个步营了。”

  “是步营、车营、骑营和炮营。”张居正纠正了小皇帝的说法,不是四十个步营,是十个团营,每个团营包含了步、车、骑、炮四营,一共十二万人。

  张居正觉得不能再倡尚节俭了,既然要花钱,就扩军好了,京营总人数从三万变成十二万。

  “朕是很赞同的,就怕朝士们又要唠叨了。”朱翊钧当然答应。

  谭纶没喝到酒正在生闷气,听闻陛下如此说,立刻乐呵呵的说道:“要是反对,就在这里反对好了。”

  在京营的地头上,反对京营扩军,京营的将士不会拿这个言官如何,但这个言官要有这个胆子才行。

  戚继光扶额,到底谁才是武夫。

  “陛下,今年遴选三万,明年秋天之前,扩军到十二万,京营一万人,人数太少了,臣带兵攻伐,陛下无兵可遣,若是再有歹人,大火烧宫,臣实忧虑。”作为铁杆帝党戚继光,代表了京营,告诉了朝臣们,京营扩军就是给陛下扩的!

  干坏事掂量掂量陛下手里的刀子多么锋利!

  “陛下,十二万京营其实没有想的那么贵,自永乐到成化年间,除天顺年间之外,京营一直维持在二十多万人的规模,大明还是养得起的。”王国光知道小皇帝省钱的性子,告诉陛下,陛下,咱大明有钱了。

  十二万人一年光粮饷就要216万白银。

  万历九年三月春阅,张居正富国强兵已经十年,大明京营有十二万人,时人皆言:军容之盛,近代罕见。求月票,嗷呜!!!!!

第198章 一开口就是九斤火炮的威力

  一年216万两白银的花销,很贵,但是真的很值得,而且户部和兵部商量着把宣大的军费,尤其是关于马价银砍一砍,这样一来,其实就没有想象的那么贵了。

  这就要说到六月份的时候,内承运库太监崔敏等内官,以陛下大婚要用金珠宝石等,引旧例请行户部采买,这在内外廷的争斗中叫侵吞外库国帑。

  在嘉靖年间的斗争结果和祖宗成法是,公私分明,分清楚内帑和国帑。

  但是到了嘉靖末年、隆庆、万历,便普遍不再被遵守。

  在文官的立场看来,这就是损公肥私,在宦官们看来,王者无私,什么公家私家,天下都是老朱家的,让你户部买点金银珠宝大婚,废话为何那么多?

  若是不心怀天下之辈看来,国帑不过是官老爷们的私库,予取予夺,做点账的事儿罢了,官老爷们拿得国帑的钱,皇帝拿不得?

  官老爷们批个条子随意支取,皇帝批个条子便不能支取,这是何等的道理?这天下到底是皇帝的天下,还是你们这些官老爷的天下?

  其实这种说法,是不了解大明财税运转的基本逻辑,进而产生的错误想法,除了皇帝能批张条子拿钱以外,其余都不是批条子就能拿到的。

  入库的银子出库的手续是极为繁琐的,官老爷们拿钱都是在入库之前和出库之后。

  比如严嵩就喜欢来时候拿,给嘉靖皇帝一百万,自己拿二百万,国帑入一百万;比如王崇古就喜欢在去的时候拿,宣大长城暴露出来的大窟窿,让王崇古、马芳、宣大的参将们都付出了不同程度的代价,尤其是王崇古,自己把侵吞的吐了出来。

  兵部阅视侍郎吴百朋就点了王崇古这个雷,炸的王崇古灰头土脸,回到宣大用了两年才把窟窿堵上。

  国帑太多人盯着了,宫里的宦官,天下百官臣僚,哪个不是人精?

  所以才要不停的修长城,营堡,大建大家都赚大钱。

  入库之前叫杀贪腐之风,出库之后叫监察,这都是存在着普遍的制度设计,阅视郎中就是专门巡查长城鼎建,之前朝廷甚至连监察的手都伸不进去。

  经过了户部尚书的说明,大明现在完全足够有能力将京营扩军到十二万,十二万一个足以改变大明格局的恐怖数字。

  “诸位明公,有反对的吗?”朱翊钧的笑容一如既往的阳光灿烂,但是话里的意思,带着浓重的威胁。

  朝臣们不肯多言,在朝臣们看来,皇帝就是在作茧自缚,戚继光是谁的人?是张居正的人!张居正掌文,戚继光掌武,到时候文武都被张居正一人掌控,看你小皇帝说话还管个屁用!

  张居正在掏空你老朱家的统治基础,你皇帝忠奸不分,张居正撅你皇位的时候,看你皇帝怎么办!

  今日因,明日果,到了戚继光领着京营逼宫的那天,后悔莫及!

  “臣以为,等陛下稍壮再言扩军为宜。”葛守礼左右看了许久,站了出来俯首说道:“陛下,臣知元辅、大将军忠贞,庙算廷议,元辅从不敢违抗圣意分毫,若有分歧,也是责难陈善,从不敢逾越半分。大将军常入掖廷教陛下习武,恭顺有礼。”

  “臣知,廷臣知,然天下不知也。”

  葛守礼不是反对扩军,而是反对现在扩军。

  现在扩张到三万,就很好,足够用了,等到陛下壮年,亲政之后,再扩充到十二万,陛下还这么年轻,何必着急呢?

  廷臣包括葛守礼在内,其实都清楚的知道那条线,就是张居正不再以考成法苛责百官,张居正就有了逆反之心的那条线。

  其实说张居正有逆反之心,是很不符合张居正的践履之实,考成清丈还田振武海运,哪一件事不是在权豪缙绅的肺管子上戳?张居正的新政得罪了太多太多的肉食者了,张居正稍微流露出一点逆反的征兆,就立刻被打倒了。

  哪怕没有流露逆反征兆,难道不能以莫须有和意欲为击败吗?

  但是天下人不知张居正忠心,连张居正门下,都可能搞不太明白这个问题的关键所在,能看到、抓到、提出相应的解决办法,并且彻底贯彻缓解主要矛盾的政令,纾困危局,那是一种恐怖的政治天赋。

  张居正的门下大部分也是看不清,也是分不清的。

  葛守礼反对无限污蔑张居正威震主上,但也反对张居正的权力无节制的增长。

  “先生?”朱翊钧听闻葛守礼的担心,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看向了张居正,询问张居正的意见。

  张居正面露沉思,葛守礼听从了杨博的话,遵从主上威福之权,他这么说也这么做,而且践行的很好,担心的也很好。

  “臣无法剖心自证,臣以为葛总宪所言有理,暂扩军至三万,等到万历六年,陛下大婚之后,再次扩军到十二万?”张居正选择了葛守礼的解决之法。

  陛下大婚之后亲政。

  张居正一直打算到那个时候退休隐退,研究下算学和天文学的万物无穷之理。

  小皇帝令人很放心呢,他就是不当元辅了,也是楚党的党魁,若是陛下玩不过朝臣,可以呼叫他这个先生出来救驾。

  “明年扩军到十二万,朕不急,可是大明急,朕现在就挺壮的!”朱翊钧听张居正说完,仍然选择了扩军十二万的打算。

  朱翊钧直接在奏疏上朱批让掌印太监冯保拿来了宝玺扣在了上面。

  朱翊钧不怕,若真的有那天,戚继光提着剑砍他头颅的那天,他也认了。

  能被戚继光提着剑砍脑袋,朱翊钧这皇帝得当的多失败、多荒唐,才会招致如此祸患?

  葛守礼摇了摇头,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陛下这个人就很有趣,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张居正和戚继光二人出列,俯首说道:“谢陛下隆恩。”

  习武的时间,群臣们回官署办事,小皇帝则一直在京营操阅军马,这看看,那看看,就像是个好奇宝宝一样,大明京营一切如常。

  永乐皇帝北伐之前下给太子朱高炽诏书,千叮咛万嘱咐,就是瘸了,每天爬也要爬到京营去,让京营将士知道皇帝到底是谁,就这个动作就足够让京营逼宫之前,直接分化了。

  这个祖宗之法的设计,简单笨拙而行之有效,除了皇帝大夏天的骑着马去京营实在是有些累以外,没别的坏处。

  朱翊钧也在校场策马狂奔,而后搭弓射箭,骑射,三箭皆没有上靶,全空了。

  他有些懊恼的翻身跳下了马,眉头紧皱的说道:“朕这骑射练了很久,怎么就是射不中呢?”

  “陛下,这骑射本就难中,人马合一说得简单,以臣之经验而谈,人马合一,换匹马,臣也不敢说三矢皆中,骑射很难,却没什么用。”戚继光这话说的可是践履之实,骑射在战场上,射不过火炮、火铳和步射营。

  戚继光十分认真的解释了他为何不提倡骑射,这骑射通常就是比拼武艺的时候才用得到,骑射不如步射的原因,不是火器,而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骑射的弓最大不过六十斤,这就是射程劣势。

  六十斤即便是吊射,骑射也不过六十步,而步射强兵,二等弓就百斤了,所以在很多时候,轻骑骑射多数都是骚扰作用,大明组建骑兵营的根本目的,在于追杀和扩大战果。

  李如松也很认同,骑射这东西射程不如步射,开花弹的火炮是发展趋势。

  “戚帅会的朕也要会。”朱翊钧还是要练,有没有用,那必须要会。

  戚继光和李如松互相看了一眼,都是摇头,跟他们这些天生将种比武艺,其实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朱翊钧还真的跟天生将种比拼武艺,李如松这个大明悍将,破阵猛将,在朱翊钧的刀风之下,毫无还手之力!

  朱翊钧觉得李如松演技拙劣,李如松说这不是显得陛下打得好吗?

  李如松有恭顺之心,他一个一百八十斤的壮汉,欺负一个十四岁的孩子,那不是胜之不武吗?

  蓟州、永平、山海关三镇一共十万军兵,这些军兵都是戚继光训练的,能开一百二十斤虎力弓的一共有28人,十万分之二十八,而李如松就是能开虎力弓的悍将。

  李如松认为,皇帝陛下到了壮年,绝对能开得动虎力弓。

  小皇帝第一次操阅军马结束,相比较固定的初三上朝,二十九日月考,讲筵还会休息两天。

  在戎事上,皇帝每日都要来京营操阅军马。

  这也是个信号,若是皇帝哪天开始怠政了,操阅军马一定会取消,这是皇帝日常中最累的一件事了。

  朱翊钧回到了宝岐司开始了每日的日常,而奸宦冯保呈送了一个很有趣的东西,标签,磁吸的,在批红之外,司礼监会对这个臣子贴标签,标签的内容分门别类。

  标签具体分为:出身、党派、学派、座主、考成等等,以张居正为例:军户、二甲进士,楚党、矛盾说、潘晟、上上、与前刑部尚书姻亲等等,王世贞则是:簪缨之家、二甲进士、徐党、复古说、潘晟、中下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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