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44节

  “好好好!!杀得好!”谭纶拍手称快,还恶狠狠的啐了一口,丝毫不顾及读书人的斯文。

  谭纶高度赞扬陛下手刃的行为,戚继光能打赢一切外敌,但是刀口不向内的戚继光,做不到手刃贱儒的行为。

  但是陛下可以,因为皇帝是至高无上的、是法统的化身,是不用遵守那么多规矩的,可陛下还是守规矩,在办事前,拿到了刑部的驾帖,那就更没有什么问题了。

  有些事,必须办加急,一刻都不能忍。

  朱翊钧杀了陈友仁后,心中的那股郁气才消散一空,神清气爽了许多。

  这两天气的他一直睡都睡不安稳,戚继光要真的是陈友仁笔下的那种混账模样,怎么可能平倭荡寇。

  戚继光赶到的时候,看着一片狼藉,略显无奈,他就知道事情会这样。

  他是皇帝的武道老师,皇帝什么脾气他非常清楚,皇帝不是不会折中妥协,刺王杀驾案,皇帝能忍了换取朝廷的稳定,但是遇到了一些原则性的问题,皇帝就会从阳光开朗大男孩,变成不可名状的怪物。

  “臣谢陛下隆恩。”戚继光十分郑重的说道,皇帝这么做,就是为了维护戚继光的名誉。

  “此间事了,朕先回宫了,大司寇这后续,你来处置?”朱翊钧就是出来杀人,杀完了就打算回去继续学习了。

  “臣之荣幸,恭送陛下。”王崇古赶忙答应了下来,给陛下亲自洗地,是一件很荣幸的事儿。

  朱翊钧笑了笑,带着一长串尾巴回宫去了。

  廷臣站在这书社之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葛守礼忽然开口说道:“元辅辛苦了,元辅还要继续辛苦。”

  这不是皇帝喜怒无常,是有一根线在那里,只要不触碰,陛下还是一个非常好说话的、阳光开朗的人。

  “元辅当国,当仁不让,廷臣一定要精诚同力,让元辅在这个当国的位置上久任下去。”王崇古心有戚戚的说道。

  可得把小皇帝封印好了!

  朱翊钧回到了宫里之后,一直在等人来训斥,毕竟亲自动手杀人这件事,确实是有些离经叛道了。

  “太后没有过来吗?先生没有上罪己札记吗?”等到了晚上,朱翊钧睡觉前,也没有得到任何的训诫,两宫太后不闻不问,连张居正都没有奏疏送来。

  朱翊钧还以为会陷入一种舆论之中,但大司寇王崇古在廷臣们的配合下,选择了严格的冷处理,将这件事没有任何一点风声的压了下来,洗地非常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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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章 大明皇家格物院

  朱翊钧作为皇帝,从来没有宣布过可以无限制的言论自由,有些污蔑,是必须要用雷霆手段去打击,见到一个杀一个,绝不手软。

  因为这种污蔑,在动摇帝国的两大根基。

  朱翊钧的皇权的最大支柱和现在新政推行的最大基石,就是以‘上报天子,下救黔首’为核心理念组建的大明京营,他作为天生贵人,每天都要前往京营操阅军马,风雨不辍,其根本就是维护这块基石的存在。

  张居正曾经系统分析过历代新政的失败原因,无论是成功的还是失败的,张居正都进行了深入的分析。

  首先,作为新政的推导者和制定者,必须要掌握军事力量,这是掀桌子的能力,如果看北宋和南宋的若干新政和反复,就会发现,推行新政的王安石和范仲淹,从来没有掌控军事力量,而嘉靖新政也是如此。

  嘉靖皇帝虽然对京营进行了改制,但是从来没能恢复京营的攻伐能力,这源于嘉靖新政的二十年里,一直不存在较大的军事危机,对于耗费极大的京营,嘉靖皇帝始终没能意识到军事力量的重要性,等到西北边患和东南倭寇的时候,嘉靖皇帝已经失去了锐意进取的雄心壮志。

  其次,作为帝国的掌舵人,一定要清楚的、明确的表达自己新政改革的目标,根据目标,选择正确的路线,在若干个决策之中,路线,就是所有决策选择中的重要参考标准,让大明再次伟大的核心目标,必须要依托大明最广大的百姓才能实现。

  历代新政的目标其实都很明确,在路线选择上,则出现了许多的偏差,比如嘉靖年间,老道士选择的路线,更加偏向于朝堂的狗斗,这也是革新派的局限性,将目光着眼于自上而下,而不是自下而上。

  这是作为帝国船长必须要明确的两件事,军事力量是戎,目标路线是祀。

  国家大事,在戎在祀。

  朱翊钧之所以可以做到杀人,当然是因为他平素辛苦操练武艺,在武道天赋不是很出众的情况下,赶上了天生将种的水平,所以他才能将人的脑袋砍下来,同样也是因为京营和当下内阁的鼎力支持。

  对于越来越暴戾和激进的皇帝,张居正并没有规劝,因为这是最好的处置方式。

  平倭记对戚继光本人、戚继光率领京营的污蔑已经引起了京营的反应,戚继光的刀从不向内,所以他在各种杂报上,以实名反驳了平倭记的种种。

  朱翊钧作为皇帝,必须立刻马上做出反应,安抚京营躁动的情绪。

  作为至高无上的皇帝,亲自手刃一名贱儒这件事,京营立刻变得安静,而且充满了对皇帝的崇敬,陛下他真的,有事陛下真的上!

  这种崇敬会转化为忠诚,最后变成狂热。

  任何关注这件事的所有儒生,都如此清晰的知道了,陛下的底线究竟在哪里。

  朱中兴这个笔名,大家其实都很清楚,无论是明摄宗张居正还是皇帝本人,都代表着帝国的意志,而反驳朱中兴劳动图说的供需图说,被朱中兴所吸纳,最终成为了物情论,让许多人雀跃不止。

  但是皇帝亲自手刃贱儒,又明确划出了底线,很多事儿大家都可以说,但是污蔑以下救黔首为核心的京营,是绝对不可以污蔑的。

  它真的太特殊了,特殊到值得朱翊钧亲自动手去维护它的存在。

  在万历年间,在这个世界还广泛处于蒙昧的时代里,这样的一支军队的存在,是照亮黑暗的一束光。

  这是一个相互的过程,朱翊钧用自己手里的刀,来维护京营的名誉,而京营军士用他们的忠诚来践行陛下的志向,完成让大明再次伟大这一宏伟目标。

  朱翊钧在文华殿的偏殿召见了张居正,将《物情论》放进了第一个橱窗之中,这是哲学,不是财学。

  “先生不批评两句吗?陈友仁的案子。”朱翊钧对这件事的落幕是感到意外的,连个伏阙的都没有,让朱翊钧准备的弹药都没打出去。

  有些怪异,这么暴戾的事情发生,居然没有任何人伏阙,胆子这么小,说自己有骨鲠之气?

  张居正颇为淡定的说道:“臣以为陛下做的极好,陈友仁的名字大抵起错了。”

  张居正对于小皇帝立规矩的做法非常赞同,戚继光是戚帅,只要他还当大将军,就不能做出进一步过激的反应,否则就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中。

  京营的名誉需要维护,戚继光本人是本人,而他的名字是一个符号,由下救黔首的意志所凝聚而成。

  陛下出手果断狠辣,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皇帝已经调查清楚,直奔书社,砸了那家书社,砍了摇唇鼓舌之徒。

  张居正不太赞同谭纶一味的激进,但是张居正不同意完全的保守,完全的保守还当什么革新派?该出手的时候就要出手。

  小皇帝现在还小,再大些就知道了,作为皇帝,朱翊钧的权力是无限大的,如何正确使用这个权力,就是张居正作为帝师的重要工作。

  这个立规矩的手段,张居正是极为赞同的,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不死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庆赏和威罚这对矛盾是相辅相成的,无论缺少了哪个,对于国朝都是大危害。

  陈友仁案在张居正的不作为下,宣布了结案,张居正作为帝师,不肯纠正这种暴戾的行为,剩下的人就更无法纠正了。

  朱翊钧从张宏的手中拿过了一卷海带说道:“解刳院的大医官李时珍和陈实功,发现了大脖子病的主要原因,李时珍和陈实功观察到,在沿海地区,八到十岁的孩子有大脖子病的少之又少,大约在1%左右,而到了内陆则是超过了10%,十个孩子里,就有一个是大脖子病。”

  “而大量食用海带,可以有效的预防大脖子病和呆小病。”

  “就是此物,宫中贡品方物。”

  大脖子(瘿)病和呆小病,在大明被归到了畸零户的范围内,畸零户,鳏寡孤独就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孤儿或者有畸形被遗弃之人。

  畸零户没有价值的人,而大脖子病占据了其中的主流。

  陈实功和李时珍就发现,大明沿海地区的惠民药局,就很少说到大脖子病和呆小症,而内陆比较多,经过长时间的探索和研究,发现了和水质有关,而且可以食用海带可以有效预防大脖子病。

  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宫中有昆布,就是解刳院里提到的海带,是从朝鲜来的贡品,朕打算在天津卫开始试着种植此物。”

  “此物极为鲜美,送于先生品尝。”

  海带在大明被叫做昆布,这东西大明居然没有,朝鲜进贡的方物里才有,所以,皇宫里很少有大脖子病。

  陈实功和李时珍的研究对象,正是大明皇帝和潞王殿下。

  海带炖肉,潞王朱翊镠的最爱,朱翊钧也很喜欢吃,因为确实好吃。

  而李时珍研究发现,海带上挂的那一层白霜,不是脏,而是一种药材,被李时珍称之为甘露醇的东西,可以为谭纶调理身体。

  这是在张四维身上得到的践履之实,张四维患有严重的高血压,因为长期久坐、少动、肥胖、中毒的关系,张四维进了解刳院后,就病倒了。

  没有贡献足够多的医学经验的情况下,张四维怎么可以死呢?

  在李时珍和陈实功的精心调理下,张四维的身体恢复了健康,能够更加长期的参与到解刳活动当中,为大明医学进步,提供更多的经验。

  当然张四维本人的意愿并不重要,在解刳院里,连清醒都是一种奢侈。

  海带洗干净晒干,易于长期保存,便于在内陆地区运输,产量极大,是生民好物,最开始的时候,这东西可能会很贵,但终究会成为百姓餐桌上的一道美食。

  宝岐司已经在番薯的种植上,已经获得了大量的成果,现在宝岐司将目光看向了海带。

  张居正再次俯首说道:“臣为大明贺,为陛下贺。”

  既然解刳院已经发现了海带能够预防大脖子病,朝廷又有宝岐司,那就可以开始准备培育之事了,朝鲜有大量的种植,可以去那边取经。

  海带出口是倭国明治维新时,极其重要出口产物,但是现在,大明开始留心此事后,那就没有倭国的份儿了。

  朱翊钧拿出了《天体运行论》,跟张居正探讨着关于日食月食、地月距离的测算,想要精确的计算地月距离,就要计算地球的直径,而计算地球直径,就需要用到弧度测量法。

  计算方式很简单,同一经度之下,在同一时间,两地太阳出地的角度相减,等于地心角,知道两地距离就可以通过圆的周长公式很简单的计算出来了。

  这里面第一个问题就是同一经度,如何确定观测的两个地方,是同一经度,纬度可以用月出地角度去计算,经度的计算,就非常困难了。

  如何确定是同一时间,这需要精确计时,即便是现在朱翊钧手里的这颗郑王表,其精度已经够用了,但是在精确绘侧的情况下,依旧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至于知道两地的距离,那就需要皇叔朱载堉了。

  “先生,这天下真的有神仙吗?”朱翊钧和张居正探讨着大地绘测的事儿,突然问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张居正十分郑重的说道:“臣以为是没有神仙的。”

  虽然张居正不知道小皇帝为何这么说,但是对于修道这件事,张居正表示坚决反对!

  年纪轻轻的就学一把年纪,住进西苑还不够,绝对不能修道!

  研究算学,不能往研究神学上靠拢,诚然在研究算学的时候,会产生很多的困惑,进而对于神鬼之说产生认可,可张居正是不希望这种事发生的。

  “元时郭守敬,就是个神仙啊,朕和皇叔现在研究的绘测法,还是逃不脱郭神仙的五指山,他真的厉害。”朱翊钧看张居正如临大敌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先生又误会了,他笑着解释道。

  说是绘测厉害,不是说天地真的有神佛。

  “陛下说这个神仙啊,那真的是神仙。”张居正一听皇帝这个神仙说的形容词,而不是名词,立刻表示认同,郭守敬是真的厉害。

  研究历法和算学,郭守敬就是个绕不开的人,的确是陆地神仙,四海绘测的内容,对于大明而言,仍然不能实现。

  朱载堉进行了一番考古式科研,解决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精确的求两地的距离,三角网测绘法。

  在郭守敬的观测基础上,朱载堉将三角网变成了立三角体网,将简单的平面三角形,绘制成为一种立体的三角体,进行计算。

  只需要测量出一段精确基线的长,和观测出的角度,就可以利用正弦表,精准的计算出距离,关于精准绘测,朱载堉已经开始进行了观测角度直接使用六分仪就可以了。

  三人一组,在同一地点进行观测,得到山、高塔、城墙等物的出地角度,进而精准绘测。

  考古式科研,其实就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大明因为种种关系,算学的进步在重重阻力下艰难前行,而现在朱载堉正在一步步的释放它。

  朱翊钧讲解着关于朱载堉大地绘测法的种种,张居正当然能够听得明白,其实用到的原理就是三角形内角和为一百八十度,用基线去乘以两个正弦值的比值,而后不断求出一个个三角形里的具体数值,进而求出两地距离。

  “观测的话可以让驿卒们进行,但是精确计算的话,仅仅靠世子殿下和他的学徒,怕是忙到天荒地老,也算不完。”张居正听明白了原理,也明白了计算方法,观测角度不是什么难事,九龙驿路的驿卒们就可以承担这个工作。

  可是算起来,着实是有些麻烦的很。

  “国子监有九千多的监生,他们也学算学,就布置一个长期的作业,让他们精确计算,总不能光吃朝廷的禀米,什么都不干吧,闲的没事干还有心情逛青楼,给他们找点活干,这不过分吧。”朱翊钧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出了一个好主意。

  大明的监生的成分可不是穷民苦力,大部分都是各地的举人秀才,这些人在地方全都是大户人家,反正都要学算学,不如把这个海量的计算工程,让这些监生来做。

  朱翊钧去燕兴楼看热闹,大明的监生还有功夫喝花酒,那显然是还不够忙。

  作为君师一体的朱翊钧,给自己的门生留点作业,这不是很合理的事儿吗?

  “先生,这很为难吗?”朱翊钧询问张居正,他这个主意好还是不好。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的主意甚妙。”

  天天吃饱了没事干,只知道高谈阔论的大明读书人,遇到了他们的天敌,对于如何让这帮监生们忙起来,小皇帝总是有各种奇思妙想,让这些个监生们,忙的晕头转向。

  “朕打算建立一个学会,专门从事万物无穷之理的钻研,就取名叫格物院,先生以为呢?”朱翊钧询问着张居正的意见。

  “山长何人?”张居正眉头紧皱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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