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296节

  现在两广权豪也不图别的,就是让两广总督知道,权豪已经投降,政令就是政令,权豪会积极配合,不用打打杀杀,实在是有辱斯文!

  还不如殷正茂呢!

  殷部堂在两广,好歹也就是拆个门,搬个床,这凌总督真的是杀性太重。

  凤阳知府赵体敬升转为四川右参政,清丈屯耕等事做的极好,到四川当大员去了,而光禄寺丞袁弘德为陕西右参议,这是贬官出京,是考成法的受害者。

  而后廷议又商定了馆选庶吉士定期为十五日,而馆选庶吉士的名单确定,沈自邠、顾绍芳、杨起元、敖文祯、姚岳祥、冯梦祯等十数人,再加上一甲进士沈懋学等人送翰林院读书。

  元辅吕调阳特别询问了状元焦竑和张嗣文,是否要参与这次馆选,朱翊钧倒是很想让两个人去,但是二人均表皇家格物院真的很好,皇帝就不用再问了。

  既然殿试之后,就直接入了格物院,就已经做出了选择,落子不悔。

  “御史王谦名列前茅,为何不在馆选庶吉士的名单上?”朱翊钧看向了王崇古略显疑惑的问道。

  大明新阁老王崇古唯一的儿子,考都考到了前列,居然没有王谦的庶吉士名额,这是怎么办事的?

  “陛下容禀,犬子已经授官都察院监察御史了,就不能到翰林院读书了。”王崇古十分郑重的说道。

  朱翊钧恍然大悟,在这等着他呢!

  原来王崇古当初给儿子请官职,点了孙继皋的目的,是为了自保!

  这强盛的求生欲,在皇帝还没打出杀之前,王崇古已经打出了闪!

  礼部议定,五月十三日,皇帝至午门外,宣奏罗旁捷音,这个礼仪要进行一整个上午,十分的冗长,但是朱翊钧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下来,捷报这种事,礼仪繁琐一些就繁琐一些吧,毕竟要宣旨嘉奖有功军兵。

  凌云翼升官右都御史兼任两广总督,荫一子锦衣卫副千户,赏银及飞鱼服。

  鹰扬伯、吕宋总兵官张元勋赐世券,额外恩荫一子为锦衣卫千户世袭。

  广西总兵李锡实授都督同知,荫一子本卫所百户世袭,一应参战军兵文武皆有恩赏。

  值得注意的是连吕宋总督、泗水伯国姓正茂,以酬借兵之实、始事有功,张元勋是殷正茂借给凌云翼的,这是借兵的功劳,而始事有功则是殷正茂有奠基的功劳,两广局势变好,殷正茂有功劳。

  兵部尚书谭纶升俸一级,侍郎梁梦龙、曾省吾及该司郎中升赏有差。

  “这倒是面面俱到,人人有赏赐,不过为何内阁辅臣无赏?难道辅弼不重要吗?理当恩赏。”朱翊钧对这份名单带着一些不满,每次军功赏赐,都不论阁老们的功勋。

  这日子久了,阁老们还不得心生怨恨,作为帝国的决策层,阁老们心生不满,那边军要倒大霉了。

  人人都有,唯独阁老没有,阁老不拿恩赏,其他人如何拿恩赏?

  王崇古十分确信的回答道:“陛下容禀,江陵先生万历三年春论宁远伯李成梁边功,先生已奉旨,以后边功不许叙及辅臣,臣等又岂敢身冒犯之?请赐停寝、以安微分。”

  张居正不拿,吕调阳和王崇古也不能拿,杨廷和回乡丁忧,张居正不回乡丁忧就是成为禽兽了。

  所以,张居正得拿。

  “那时候就已经形成了的常例吗?”朱翊钧觉得这样不对,他斟酌了一番,看向了万士和。

  万士和收到了信号,要给反馈,他想了想说道:“陛下啊,边功不许叙及辅臣,因为辅弼为元气大臣,本就参与国策决定,有威震主上的嫌疑,要是再有军功傍身,恐有流言蜚语了,与阁老名声不利。”

  “倒是这致仕或者青史留名,自然会有论述。”

  “哦,原来如此。”朱翊钧就是为了引导万士和说出这个论断来,他给张居正封了个流爵宜城伯,朝臣们受限于皇帝的禁令,不敢多谈,但是不代表心里没有疑惑,为什么?

  万士和所言就是为什么。

  边功不叙及辅臣,是为了防止有僭越主上威福之权的事情发生,这是迫于现实的妥协,但是不代表边功没有辅臣之功,正如戚继光所言,没有张居正,他戚继光怕是要在登州卫当个四品武官,如同辛弃疾一般,一身的军事天赋得不到展布。

  辅臣卸任的时候,是要拉一个清单,进行叙述功劳的,朝廷也不要那么小气,流爵而已。

  暂时不叙功是妥协,日后一起叙功是嘉奖。

  朱翊钧看着万士和,越看越满意,万士和看着陛下也是越看越满意,张居正离朝对于大明也是件好事。

  张居正太无敌了,他自己一往无前,压根没想以后,比如这边功叙功绩,辅臣作为顶级的决策层一口汤喝不到,张居正在时还好说,他不在意,但是日后的辅臣能不在意吗?

  这朝堂就是个分赃的地方,叙功没有明公的份儿,哪个明公还能鼎力支持振武?

  张居正在的时候,没人敢挑这个头,但是他离朝了,就可以商量着稍微变一变,这分赃不均,容易赏罚不明。

  这不是万士和在擦屁股,这是张居正新政补全,而这二十七个月的补全,是张居正一力争取到的。

  事物发展的规律,总是螺旋前进的,起起落落起起落落。

  “臣等告退。”群臣在廷议之后,恭敬的行礼,打算离开。

  朱翊钧仍然按照惯例等在月台上,他翻开着桌上的一大堆奏疏,十分自然的开口说道:“先生…”

  这是一种习惯,每次张居正都会借着讲筵的名义,把每一条的政令,是基于什么样的背景、为何要如此抉择、这样抉择有什么要的好处又会有什么样的隐忧、如此决策之后带来的影响、日后应该如何更正补全,基于他张居正的认知和经验,讲解清楚明白。

  朱翊钧也习惯了饭喂到嘴里,这突然之间,张居正溜了,朱翊钧还真的有点不适应。

  “先生去西山躲清闲了是吧!朕还偏不让,把大明会典修撰的每一卷,都送到西山宜城伯府去让先生订正,想偷懒?这可不是政务,他休想躲开。”朱翊钧眼睛珠子一转,就给张居正找了个活儿,斧正大明会典。

  大明会典是张居正请命修撰,他撂了挑子,这总裁变成了申时行,申时行对孝宗以来的若干历史问题定性问题,还是有些拿不准,有些还是得张居正看看才是。

  “陛下英明。”张宏憋着笑,俯首说道。

  其实吕调阳、王崇古,甚至是万士和都能干这个事儿,陛下就是看不惯张居正在西山躲清闲,所以才故意找事,大抵也有些气不过,皇帝这个关门弟子,也不能去拜谒,这成何体统?

  朱翊钧开始处理每日的奏疏,拿到廷议上廷议的都是大事,这每天奏呈御前的奏疏,还是得皇帝朱批。

  这些事儿不值得拿到廷议和朝会上做决断,比如肃王要修个书阁请款、比如原南京刑部尚书林云同病逝、比如山东峄县哭丧案等等,都是不用廷议,但是皇帝要做出批复的奏疏。

  朱翊钧处理完了之后,就去用膳,用膳之后,他本来打算直接去京营,却被李太后、陈太后叫了去。

  一同被叫去的还有伺候在朱翊钧身前的王夭灼。

  “丫头入宫已经三四年了,这在陛下跟前,不清不楚的也不是个事儿,今天把皇儿和丫头叫来,就是确定这个名分,皇帝啊,对于大婚,一后二妃,还有什么想法吗?”李太后询问道。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不要铺张浪费。”

  李太后直接一口水没噎住,陈太后面色复杂的看着皇帝,皇帝大婚,甚至不是太子大婚,这种头等大事,皇帝很少提出自己的想法,唯一的想法,居然是不要铺张浪费。

  这大婚的礼制涉及到了皇帝的威严,必然是要大肆操办,朱翊钧这么要求,就是不要靡费过重。

  “若是从简,外廷才要伏阙了,按旧制操办就是了。”陈太后选择了否定皇帝的意思,是不是奢靡,皇帝说了不算,又不是当初国用大亏,办不起。

  那个整天倡导节俭修省烦人的张居正也离朝了,还是得好生操办才是。

  朱翊钧笑了笑,自己说了不算,问自己干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还真的不归朱翊钧管。

  “丫头啊,宫里头规矩多,丫头父母都走得早,也不能让丫头受了欺负,这三媒六聘自然是少不了的,今天这把礼金给了丫头,来人。”李太后拍了拍手。

  这王夭灼早就入宫,父母也都不在了,民间要是嚼舌头根,那嚼起来实在是难听,她李太后、陈太后又不是那种恶婆婆,所以这次的礼金也是格外的丰厚。

  “我读书不多,也是个俗人,这是纹银八万两、黄金三千两,其他的珠宝玉石之类的不计,这坊间可不能说我是恶婆婆。”李太后等到所有人把礼金抬了进来,直接开口说道。

  纹银八万两是五千斤,黄金三千两,是一百八十七斤,大明一斤596克,白银是银币,黄金是金条,一条一两,整整齐齐的摆了三千多条。

  金银珠宝里,最耀眼的就是那棵红珊瑚了,高一尺有余,还有一大块的龙涎香,这是殷正茂送到京师的海外重宝,恭贺陛下大婚的礼物。

  朱翊钧直接被这金银给闪瞎了眼,两宫太后真的是太有实力了!

  他看着那些金银忽然思考了片刻开口说道:“这是四月中旬,先生还在朝中的时候,户部送入宫的金银吧。”

  “是,这就是给皇后的礼金。”李太后笑着说道:“王者无私,陛下的婚事也是国事,国帑自然要给这个钱,这也是规矩,张先生想拦也拦不住的。”

  “可是先说好了,这是给丫头的私房钱,皇帝可不能拿了去办事。”李太后看着皇帝的眼睛都变成了金银的模样,再想到皇帝吝啬的性子,立刻提醒道。

  “咱还缺他这点?国朝办事,这点银子够干什么的?”朱翊钧摇头说道。

  金银这东西在账本上就是个数字,可是摆在面前,整整齐齐的八万枚银币,三千根金条,还是极具冲击力。

  “这是不是太多了…我我我…”王夭灼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的金银,直接干懵圈了,她略显结巴的说道。

  她每次去盘账,在她手下过得钱也是金山银山,可是那都是数字,这猛地扑在眼前,实在是有些可怕了。

  本来还以为能给父母报仇已经是前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陛下长得俊,习武又带了英武之气,能在陛下跟前伺候一辈子,那是她要还陛下恩情,这突然太后给了这么多的金银,让王夭灼有些手足无措。

  李太后十分郑重的说道:“皇帝要践行先生的新政,这是国事,当娘的也管不了,管不着,但是皇帝枕边人,不能因为这些阿堵之物昏了头,那就是为娘的过错。”

  李太后为什么喜欢王夭灼。

  因为王夭灼够干净,身世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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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觅塞外良地营建营堡坚城

  白银、黄金,或者是金钱利益,是万恶之源,这在东西方都有明确的论断,所以聚敛兴利是国之大害,就连聚敛臣工王崇古都这么的坚定认为,他是个聚敛行礼的佞臣,只不过是因为朝廷需要,他不得不这么做。

  金钱是万恶之源,是随着货币化的进程,必然出现的结果,金钱似乎逐渐成为了衡量万物的标准。

  亲情、友情、爱情、忠诚、荣誉、信仰,没有不是金钱可以改变的,从而诞生出了一种谬误,那就是,人之所以忠诚,只是背叛的筹码不够而已。

  张四维和王崇古威逼利诱,督办宣大长城鼎建案中的主事李乐,李乐明明已经接受了筹码,但是李乐最终还是去了全楚会馆,因为相比较张四维,张居正显得更加可怕。

  让李乐背叛张居正的筹码,还是不够,李乐很清楚,张四维一定会卸磨杀驴,那李乐必死无疑,而且是耻辱的死去。

  在基本的认知中,有些东西不应该用金钱去衡量,但货币化的进程,金钱似乎真的可以衡量万物。

  比如久病床前无孝子,可是在货币化后,只需要用少量的白银,就可以换取他人的劳动时间,对于势要豪右而言,久病床前真的没有孝子吗?病再久,老人家的床前,也都是孝子。

  这就是泰西的教会和大明的儒教,视金钱为原罪,万恶的根本原因。

  因为在金钱面前,所有的东西,都可以标注价格,那么教会和儒家塑造的价值观和世界观,在金钱面前变得脆弱不堪,甚至变得模糊,存在的基础消失了,它们自然不复存在了。

  大部分人遵循的基本伦理道德体系公序良俗,大部分人认同的价值观,在货币化的进程中沦丧,爱、责任、荣誉等等无价的东西,是道德的基础,而天下无穷万物的货币化,导致了道德的模糊。

  就像朱翊钧问张居正的那个问题,如果一个富家子弟打了人一拳,只需要赔十文钱,那么打伤一个人赔五十文,打死一个人甚至连班房都不必蹲,有的是人给他擦屁股,那在富家子弟的眼里,人不过就是个物件,甚至还不如珠玉这种奢侈之物。

  这就是人的物化和异化。

  李太后不懂朝政,但是她很清楚,张居正和皇帝要走的路,非常非常的艰难,成了,大明获利,不成则皇帝身死道消。

  李太后能做的不多,这条路已经足够的坎坷了,她只能尽心竭力的扫除一些障碍。

  就像今天,她给了王夭灼数不尽的财物,明日,她也能要了王夭灼的命。

  朱翊钧能明白这个道理,王夭灼也能明白,少年的苦难让王夭灼深刻的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没有无缘无故的关切,太后的关切是建立在王夭灼不会背叛的基础上,王夭灼不会背弃,死都不会背弃。

  “娘亲,弟弟最近又不听话了吗?”朱翊钧看着李太后,问起了朱翊镠的教育问题,朱翊镠作为当下实质性的太子,实在是有些烂泥扶不上墙,上次朱翊钧已经打过一次了,但是最近朱翊镠又开始了他的叛逆。

  只不过这次的叛逆温和多了,朱翊镠用不写作业抗争。

  举头三尺有神明,但是天生贵人哪来的恭敬之心,对天地、道义之事,根本没有任何的敬畏。

  尤其是朱翊镠这个年纪,所有人都宠着他,惯着他,他自然而然的变本加厉了起来。

  朱翊钧对教育、约束朱翊镠也不期待一次就能纠正。

  “嗯。”李太后略显头疼的说道,她很心疼儿子,大儿子是皇帝心疼不得,二儿子身上就倾注了太多的爱,这些爱就是宠溺,在朱翊镠身上,慈母多败儿这句谶言,展现的淋漓尽致。

  朱翊镠不读书,李太后就觉得是教书学士的问题,朱翊镠苛责下人,李太后就认为是下人做得不对,朱翊镠胡作非为,李太后就认为是下人蛊惑。

  李太后的这种宠溺,加剧了朱翊镠的胡闹,李太后其实也知道不对,但是孩子没有爹,这严父角色的缺失,导致了朱翊镠野蛮生长,李太后肯承认朱翊镠胡闹,就是让长兄如父的朱翊钧去约束了。

  “是课业没完成,还顶撞了侍讲学士。”朱翊钧面色平静的说道:“镠儿已经收敛很多了,朕很是欣慰,至少他不再苛责下人了,这再闹出宫变来,岂不是笑话?”

  “娘亲,朕倒是有个想法,不如把朱翊镠送到西山宜城伯府,先生闲着也是闲着。”

  张居正在西山宜城伯府躲清闲,朱翊钧就给张居正找点麻烦事儿做做,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教育下大明实际上的太子。

  朱翊钧也不怕朱翊镠成才了,对皇位有了念想,实在不行,就把朱翊镠打发到倭国去。

  “不行。”陈太后一听,立刻表示了反对,张居正的一切官职都辞去了,但他还是太傅,作为皇帝的老师,教育潞王,潞王容易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心思来,哪怕是潞王没有这种心思,有些大臣们,也会生出些古怪的心思来。

  朱翊钧十分肯定的说道:“母亲,朕一旦有了意外,江山社稷所托非人,如何是好?还是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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