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67节

  朱翊钧站在大驾之上,只看到了一眼看不到头,乌央乌央的人头攒动,而张居正站在车驾的正后方,等待着皇帝的仪仗。

  车队的最前面是扛着屈刀的骑卒,白象拉着的象车为先导,之后是大红袍的缇骑,他们身着飞鱼服扛着仪刀,威风凛凛。

  正中是一盏大旗,由戚继光扛着,那是皇帝陛下的龙旗大纛!

  “元辅先生上车来。”朱翊钧笑着说道。

  张居正赶忙俯首说道:“君臣有别,臣不敢僭越。”

  “那就走吧。”朱翊钧也没强求,元辅想锻炼身体,那就让他腿着去吧!小皇帝走进了辂车之内。

  “天子出巡!”冯保见陛下已经在辂车上坐稳,一甩拂尘,大声这吆喝着。

  鼓声、锣声,声声震天穹,小皇帝迎着第一缕朝阳,仪仗向着北土城而去。

  悠扬的号角声传来,朱翊钧的仪仗驶入了北土城内,没过多久,小皇帝就感觉到了无聊,虽然名义上是他主持考校,但实际上,他所在的武英楼,距离校场的距离很远,至少有二里地,连戚继光的脸都看不清楚。

  “流于表面,虚浮于事,元辅先生说考成法,就是为了防止吏治之中的这种陋习。”朱翊钧非常不开心的说道:“这不是流于表面,虚浮于事吗?请朕主持考校,结果朕连人都瞧不见。”

  张居正侍立在左侧,颇为诚恳的、理直气壮的说道:“陛下幼冲,人多手杂。”

  嘉靖二十一年以来,大明皇帝第一次离开皇城,意义重大,张居正为了这次皇帝离开京城准备了长达四个月的时间,为了防止再失火,张居正甚至把大臣们都叫来了,要点火,大家一起被烧死算了。

  皇帝到了,就行。

  一步一步走,一点一点来,大明的皇帝近三十年没离开过皇宫了,要是出点什么纰漏,张居正难辞其咎。

  “冯大伴,把朕的千里镜拿过来。”朱翊钧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千里镜,是朱翊钧为了登高望远,特意制作的小发明,把透光性极好的玻璃磨出来,放到两个套筒里。

  难见庐山真面目,拨雾还赖老磨工。

  修磨刀剪、磨镜,街上时常有老磨工走街串巷,需要就可以呼唤他们磨剪子、磨刀、磨镜,为了这架千里镜,冯保可是找了不少的老磨工。

  冯保带着两个小宦官找好了位置,固定好架子,而后将镜筒放在了架子之上,才小心的打开了两端的防尘盖,对着陛下俯首说道:“准备好了。”

  “此物…”张居正看着这东西,他还真没见过。

  冯保底气十足的说道:“此物名曰千里镜,前镜不对日光,日光眩目,会伤害眼睛,镜光反昏也看不清楚,须于暗处置架,镜必置架,千里镜才不摇动。”

  “视欲开广,挪动动镜床,左右上下,绝对不能快,要慢慢来。镜面勿沾手泽,倘蒙尘垢,以净布轻轻拂拭,勿用绸绢揩摩,否则就磨花了。”

  “何用?”张居正听这东西使用起来如此的繁琐。

  冯保站直了身子,侃侃奇谈的说道:“远视山川河海、树木村落,如在目前。若十数里之内、千百步之外,取以观人鉴物,如同当面。”

  “就是望远用的。”朱翊钧笑着说道:“元辅先生试试?”

  张居正将信将疑,朱翊钧找了个凳子,指着镜筒说道:“看不清近处的人,需要把后镜略伸,把镜筒延长,看不见远处的人,需要后镜略缩,把镜筒缩短,自调为得,慢慢拉伸。”

  “这…”张居正试了试,调整好了镜筒长短后,就看清楚了戚继光的脸,非常清晰,就像在眼前一样。

  朱翊钧搞这个也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张诚从月港回来的几件玩具之一。

  一个放大镜,可以夏天烤蚂蚁的放大镜,一个缩小镜,通过这两个镜片看人,可以把人放大和缩小,颇为有趣,就是宫里太监出差给小皇帝带的玩具。

  张诚一共带回来十几面颜色各异的放大镜缩小镜,有一次张诚将两块迭加之后,却可以看清远处的景物,张诚有些吓坏了,以为自己要开天眼了,惶惶不安了好几日。

  直到试了好几次,才发现其中关键。

  武英楼这台千里镜制作用可是耗费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从挑选透光玻璃开始,就是精益求精,一共制作了几十台,才算有一台能用。

  朱翊钧颇为感叹的说道:“水晶无论多么透亮,对着阳光看,都会有淡淡的、均匀的、细小的横纹或柳絮状纹理,两块迭加很容易影响视线,开始的时候,找不到那么透亮的玻璃,有孔洞、气泡等等,朕都打算放弃了,冯大伴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这才算是有了。”

  冯保颇为谦虚的说道:“烧玻璃的工匠有恭顺之心,妙手偶得。”

  工匠们翻阅了景泰年间的工匠曹昭写的《格古要论》,才从‘罐子玉’中找到了排气眼的法子,而玻璃在《格古要论》中也有记载,玻璃:出自南番,有酒色、紫色、白色、明莹,洁亮明莹。

  即便是找到了办法,这么晶莹透亮的玻璃,拢共就烧出了四十多片,最终做成了面前的千里镜。

  “奇物也。”张居正颇为赞叹的说道。

  这东西要是能小型化、便携化,那对战争的影响,将是举足轻重的。

  朱翊钧看向了校场,戚继光为总裁、马芳、俞大猷为副总裁,考核这数百名四品官及以上推举的将才,这里面最次为武举人出身,也有武进士。

  而朱翊钧很快就注意到一人身上,他对着冯保说道:“去问问那试斩第四排第三人,是何许人也?”

  冯保去了没多久,就回来了,俯首说道:“陛下所问之人,是辽东总兵官李成梁长子,李如松。”

  正所谓:宝岐司设于西苑内,戚继光拜帅文华殿,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啪!感谢书友“异史公”1500点打赏,谢谢支持。

第82章 统统排队,去说一声戚帅厉害!

  辽东总兵官李成梁的儿子李如松,武进士,李成梁的这个长子,非常能打。

  碧蹄馆之战,是一场万历援朝战争中,日军企图全歼大明军主力的一场伏击战、埋伏战。

  日军实际参战为三万人,大明军实际参战为四千五百余人,由李如松和查大受率领,在骤然遇敌,面对六倍于己的日军,李如松和查大受率领大明健儿,浴血奋战,最终明军损失约五百人突围,而日军最少损失了一千五百余人。

  日军六倍于敌,以三倍以上的伤亡,结束了这场伏击战、埋伏战。

  能打日寇的武将就是好将领。

  朱翊钧抓着千里镜,他之所以注意到了李如松,实在是这个人长得过于壮硕了,整个人站在那里,就像小山一样,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试斩,是李如松参加的项目。

  被斩的目标是长短棍各一根,长棍长七尺在后,短棍长三尺五寸在前,两个长棍大约一拳粗细,短棍为马腿,长棍为马头,军士双手持刀。

  当开始考校时,所有人,右腿左前踏出,同时挥刀自下向短棍撩砍,而后转身砍出第二刀,自上向长棍砍落。

  这一套动作说起来麻烦,但其实动若狡兔,一声令下,一片刀光闪过,短棍和长棍在不到一个呼吸之间,整整齐齐、应声而断。

  当然也有砍断了第一根,没有砍断第二根,只能黯然离场,这种连续的斩击动作,动作简单而快速,力道极大。

  试斩,丁字回杀,就是北方步兵对骑兵时候,一种常见的砍马腿斩马首杀敌的标准动作。

  朱翊钧试过,他年纪太小了,连第一个短棍都砍不断,只能练练动作。

  “他们刚才在吵什么?”朱翊钧看着千里镜,询问着冯保。

  冯保也没离去,他之前去的时候,已经问过,他笑着说道:“李如松不喜武将尊文官之惯例,看到谭尚书在,就以为是谭尚书要节制京营,考校了试斩,就打算离去回辽东去了。”

  “李如松说:京营提举将才,他本不欲来,是他父亲硬要让他来,听闻京中文官压着武将,武将跟奴仆一样,仰赖文官鼻息生活,他起初不信,入京后这一见果不其然。”

  “李如松试斩过,就欲走,被戚帅所阻拦。”

  李如松作为辽东总兵官的长子,本身就很引人注目,这一闹腾,戚继光当然要去看看。

  “刺头一个。”朱翊钧立刻明白了。

  李如松就是觉得自己天下无敌,根本就看不上大明的京官,说不定在他眼里,戚继光、俞大猷、马芳等一众,也是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心比天高,当然李如松这个人手下的功夫也是极其了得,武艺超群。

  同样刺头的还有麻贵、麻锦二人,这都是年轻一代的将领,麻贵、麻锦是宣大的刺头,而李如松是辽东军镇的刺头。

  “戚帅说:京中无总督军务,不受文官节制,李如松叫嚣,要与戚帅比拼武艺。”冯保将事情的前因补充完整。

  朱翊钧有些奇怪的说道:“麻贵没有在试对中,要求跟戚帅比划两下吗?”

  “要求了。”冯保俯首说道。

  “刺头两个。”朱翊钧笑着说道:“戚帅似乎应战了,有好戏看了!朕赌戚帅会赢!有没有人跟赌的?”

  张居正面色立变,看了眼冯保,十岁人主哪里知道赌这事儿,还不是这帮宦官们糊弄小皇帝?

  张居正出列俯首说道:“陛下,臣斗胆僭越,依据祖宗成法,赌钱是要剁手的。”

  朱翊钧是皇帝,张居正这话其实僭越的很,但是张居正身为帝师,这话说的自然是规劝之一。

  朱翊钧立刻摆手说道:“不赌钱,不赌钱,若是娘亲知道赌钱,怕是又要伤心,元辅先生教朕孝一字,自然是不赌钱的,若是戚帅赢了,输的那一方就对戚帅说一句,戚帅厉害!”

  “元辅先生以为如何?”

  张居正一愣问道:“就赌一句厉害?”

  戚帅厉不厉害,大家都知道,戚帅厉害得很。

  朱翊钧点了点头,他不赌其他的,就赌这么一句。

  张居正不再阻拦,这是皇帝在赌气,小皇帝显然对朝中臣工把戚继光说成缀疣非常不满,要趁着这个机会给戚继光找场子。

  朱翊钧笑着说道:“有没有人赌的?”

  “戚帅四十四岁,壮年不在,李如松二十四岁、麻贵才二十八岁,正值壮年,有没有人赌的?”

  葛守礼看了看左右,站了出来,俯首说道:“臣愿意参加,赌麻贵胜,麻贵自幼习武,十岁已经可以腾跃控御,骑马射猎,能开上力弓,臣以为麻贵可胜。”

  输赢不重要,陛下既然开口,那就得搭腔,尊上威福之权的同时,也维护了晋党的脸面。

  佥都御史赵辅站了出来,俯首说道:“臣以为李大公子可以赢,李如松自幼习武,隆庆五年武进士,豪取武状元,无一合之敌,能开上力弓,臣以为李如松可胜。”

  朱翊钧看着赵辅,当年李成梁四十岁仍然潦倒,连进京办理袭职手续的路费都没有,还是赵辅给了李成梁一笔路费,李成梁才入京袭职险山参将,至此以军功不断升官,拿着北虏和女真的人头刷功勋,现在已经成为了辽东总兵官。

  朝臣们都不看好戚继光,戚继光已经四十四岁,这个年纪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再厉害,还能有二十多岁的壮小伙厉害?

  麻贵二十八岁,正值人生最强盛之时。

  “开始了,开始了!”朱翊钧盯着千里镜,看向了校场。

  麻贵、李如松都是边方军镇的刺头,他们挑衅戚继光,戚继光不应,那是馁弱,还如何御下?戚继光应了,若是输了,那日后京营内外,都是刺头。

  从李如松和麻贵挑衅之初,戚继光就只能应下,这种挑衅是刻意的,是以下犯上。

  戚继光看着俩刺头,颇为温和的笑了笑示意他们先来。

  这第一个比拼就是比远射,步箭靶是八十步(128米左右),迈左脚为一跬,再迈右脚为步,一步大约五尺,小靶就是朱翊钧武功房的那个步箭靶,而大靶高七尺,阔二尺,如同人骑马大小。

  弓分为了四等,虎力强弓、上力弓、二等弓、三等软弓。

  刺头们要挑衅总兵,所有人都停下了手头的考校,看着靶场的三人。

  号角声连连,吹鼓手用力的敲动着手中的鼓锤,秋风吹得旌旗猎猎作响。

  麻贵热身之后,拿起了五尺的上力弓,立身大架,搭箭极快,目光一凝,左手定右手拉,把弓如圆月,箭簇闪着寒光向着远处的大小靶而去,麻贵用最快的速度,射出了十箭,气喘吁吁。

  朱翊钧玩的是三十斤的软弓,连三等软弓六十斤的标准都达不到,而二等弓的标准是八十五斤,上力弓是一百斤,虎力强弓是一百二十斤以上,小皇帝玩三十斤的软弓,射九箭,感觉胳膊和前胸酸胀无比,麻贵连射了十箭。

  “十中红心九,超等!”一个看靶的把总,汇报着成绩。

  最后一箭,麻贵有些力竭,射偏了,箭镞闪着寒光钉在了远处的柱子上。

  上三、中三、下三,一共九等,九等之上为超等,九中超等。

  八中上上,七中上中…不中者,下中等,不知者,下下等。

  不知者,就是不知道怎么射箭,箭没射出,还伤到自己的直接下下等,下下等考校,直接逐出。

  掌令官骑马通禀了麻贵的成绩。

  朱翊钧忍不住赞叹道:“厉害啊!怪不得杨太宰在的时候,要搭救他,换成咱,咱也搭救。”

  麻贵有被搭救的价值。

  麻贵听闻了成绩,露出了一个笑容,举起了手中的弓,用力的挥动了下。

  而后是李如松上场,李如松本来想用虎力强弓,但是他拿起来,又放下,戚继光对李如松放下虎力强弓的动作,眼前一亮。

  虎力强弓,最多拉十三下,七日内不可再拉,无论你是何等的天生神力,都不可以再射虎力强弓。

  而上力弓是每日最多十五发,隔日才能再拉如此强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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