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的不务正业 第69节

  第一项考校是套路,《纪效新书》第十四卷经捷要篇的拳法,一共三十式,朱翊钧练得很认真,这一趟拳打下来,也算是热身。

  第二项考校则是二十步靶三十斤的轻弓,朱翊钧扎大架,一共发三矢皆中。

  第三项考校则是试斩,丁字步探出上砍转身下砍,用的是木刀,不求砍断,只求动作标准迅速。

  第四项考校则是对打,朱翊钧对打的对手,是整个大明朝最最没有恭顺之心的骆思恭,提刑千户骆秉良之子,骆思恭!

  就是那个扎马步偷懒,被缇帅发现,一脚踹在地上,朱翊钧拉起来的那个骆思恭!

  骆思恭毫无恭顺之心!

  捉对厮杀的时候,骆思恭总是全力以赴,绝不留手,得亏朱翊钧勤勉有加,每次都能打赢。

  缇帅为这事还专门教训过骆思恭,可骆思恭全力以赴,是因为皇帝有命,要骆思恭不许保留。

  骆思恭只听皇帝的,不听缇帅的,回到家,父母教训,骆思恭仍旧只听皇帝的。

  时间稍长,朱翊钧就只跟骆思恭捉对厮杀,跟其他人对打,小皇帝仿佛神功大成,手中的木刀,如同有剑气一样,还没挥舞出去,对打之人就倒在地上了,着实无趣。

  骆思恭很听话,皇帝让他打皇帝,骆思恭都敢打。

  朱翊钧今天看到谭纶使用了反方向的丁字回杀,也想用一用,结果被骆思恭找到了破绽,荡开了朱翊钧的木刀,一记垫步正蹬,踹在了朱翊钧的肩膀上,直接把朱翊钧踹在了地上。

  剧情不是这样的!

  不应该是帅气的丁字回杀,砍得骆思恭这小王八哭爹喊娘吗?

  “臣罪该万死!”骆思恭踹出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平日里都是小皇帝摁着他打,他需要全力招架,今天没收住,直接把皇帝踹翻了,吓得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起来。

  朱翊钧站了起来,走到了骆思恭面前,伸出手把骆思恭拉了起来,笑着说道:“朕让你用全力,你就用全力,何罪之有!起来起来。”

  “接着来。”

  朱翊钧发现这个反方向的丁字回杀,真的很难用很难用,他没练过就想用,不被踹翻才怪。

  捉对厮杀再次开始,朱翊钧不再整活,骆思恭完全处于下风,打着打着就打出了火气来,也全然不顾刚才的惶恐。

  这种对打,也是套路的一种,就是几种基础刀法,配合脚步,不停的用,通常都是接触一两次,就能分出胜负来,朱翊钧稍微收着点力,上一次一个不注意抽了骆思恭一下,骆思恭好几日腿都不是很利索。

  朱翊钧也挨了几下,身上被木刀打出了淤青,特别特别的疼,可是小皇帝还是满脸的笑容,他赢多输少,还是他厉害!

  “戚帅以为如何?”朱翊钧收刀结束了对打。

  “二十一人中,以陛下和骆思恭技艺最为娴熟。”戚继光已经见识过了缇帅朱希孝的大胆,再看到骆思恭胆大包天,仍然非常惊讶!

  这对打的意义就在于挨打,挨打挨多了,自然就会了。

  戚继光不知道陛下为何这般苦练,陛下又不上战场,这么折腾自己有必要吗?

  “戚帅,朕用这反向的回斩,总是用不好,戚帅这里面有什么诀窍吗?”朱翊钧面露疑惑的问道。

  戚继光笑着说道:“谭尚书是左撇子,所以这一招用的炉火纯青,才能斩的那么快,若是陛下要用,得勤加练习才是。”

  “原来如此。”朱翊钧了然,感情谭纶用这招是天赋,怪不得那般丝滑。

  朱翊钧静气凝神,似乎是不在意的问道:“戚帅,这次遴选的将才如何?”

  “皆是可用之士。”戚继光想了想给了一个答案。

  “麻贵、麻锦、还有他们那个参将,可是晋党的人,而李如松,是李成梁的长子,杨文算是你的人,也算是浙党的人,毕竟杨文是台州六虎,是大司马谭纶的人,迁安伯若是为难,可以跟朕说。”朱翊钧决定给戚继光事权,那就不会让戚继光为难,就会给支持。

  戚继光不满意之人,在这份名单没有公布之前,都可以罢黜。

  黑箱操作什么的,对于朱翊钧而言,没有任何的道德负担。

  皇帝在京营将才遴选上,拥有无限的自由裁量权,朱翊钧要动用这个权力,为戚继光张目,戚帅没了全楚会馆的牌子,但是有了爵位的保护伞,那就不是文臣想动就能动的。

  戚继光浮浮沉沉这么多年,自然听明白了皇帝是何意,皇帝虽然年幼,但是冯保可以为陛下解释,冯保不行,也有张居正上奏。

  朱翊钧当然清楚矛盾广泛存在,而矛盾产生的疑惑,在解决之后,万物无穷之理才会进一步的发展,但是京营可是富国强兵这一国策下的重中之重。

  “陛下,他们不是晋党的人,也不是浙党的人,也不是东北李成梁的人,他们都是大明的将才。”戚继光俯首说道:“臣能制得住。”

  戚继光一辈子都在练兵打仗,怎么制住这帮混小子,戚继光有的是办法。

  “那就听戚帅的,名单就不改了。”朱翊钧略显失望的同时也有些庆幸,庆幸的是,戚继光自始至终都没打算把南兵变成自己的私军。

  失望的是,他没能黑箱操作。

  相比较戚继光,朱翊钧就是道德上典型的小人,能黑箱操作,能让自己人沾光,就给自己人占便宜。

  男人斗气都比较简单,一声厉害,就是荣誉!求月票,嗷呜!!!!!!

第83章 边军持盾主坚守,京营持矛主攻伐

  戚继光不是逞强。

  事实上,三镇之地的矛盾更加复杂多变,比起已经出清旧账,将老营移至南海子,遴锐选锋的新京营,他在三镇之地练兵的时候,要难的多的多。

  朱翊钧看戚继光仍然不肯黑箱操作,非要按着名单来,也不再坚持,笑着说道:“反正总能见面,戚帅若是有为难之处,定要开口,权力如果不行使,如何有庆赏威罚之效?”

  “日后戚帅有奏疏,就不用通过兵部,面圣的时候,直接交给朕就行,按祖宗成法,廷议的二十七廷臣,京营总兵官理当文华殿议事,考虑到戚帅戎事繁忙,有空便来,应来尽来,朕已经告诉了元辅先生。”

  绕开兵部卡大将奏疏,让武勋的奏疏能够正常流转,戎事繁忙可以不参加廷议,这就是朱翊钧给戚继光的支持。

  “臣,谢陛下隆恩。”戚继光沉默许久,君上待他实在是有些过于恩厚了。

  皇帝给的两个支持,已经不是一般的优待了。

  谭纶去朝日坛参加春分祭祀,请假吏部不准,而后以谭纶咳嗽弹劾事儿,就在不久之前。

  现在,戚继光参不参加廷议,不归吏部管了,京营完全对上负责。

  “李如松,能不能争取下?”朱翊钧说了一句不是很容易理解,但戚继光却很明白的话。

  晋党在西北,李成梁在东北,虽然此时的李成梁还不具备典型的藩镇特征,还没有礼乐征伐自诸侯出,但是已经有了养寇自重的嫌疑,隆庆五年,对海西、建州女直的贡市,和宣府、大同的贡市,是一起设立的。

  李成梁已经有了藩镇特征的基础,而且非常有可能,会养寇自重,弛防徇敌,变成切实的藩镇。

  李如松是李成梁的长子,而且从小熟读兵书、骁勇善战,如果能够让李如松成为忠君体国之良臣,更加确切的说,能够离间李如松和李成梁之间的关系,辽东军镇藩镇化的进程将大大减缓。

  因为李如松是李成梁的继承人。

  继承人和李成梁发生了路线上的冲突,李成梁在辽东的藩镇化,决计不会那么的顺利。

  戚继光沉默了许久,才俯首说道:“陛下,无论是李成梁、马芳、李如松、麻贵,他们都是陛下的臣子,无论他们想还是不想,这不是也不应该是他们能决定的事儿。”

  这就是京营的作用,这就是礼乐征伐自天子出的意义:诛不臣。

  既然十岁人主如此信任自己,将京营如此重要的差遣,想方设法的交给了他戚继光,戚继光,就不会让陛下失望。

  戚继光失望的次数太多太多了,但是他从来没让期望落空,平倭就把倭寇彻底消灭,拒虏,就绝不让虏口踏入关内一步,诛不臣,就绝对不会让不臣的乱臣贼子活下去。

  这是戚继光的承诺!

  打仗这件事,戚继光自诩还是有些本事的,戚继光征战这么些年来,但凡是和戚继光为敌的倭寇和北虏,没有一个差评。

  陛下以皇帝的名义许诺,那么戚继光就以臣子的名义去守护。

  “戚帅,所言有理。”朱翊钧笑的很是阳光灿烂,戚继光这个人儒雅随和,但是不经意间,说出的话,霸气外露。

  关键是戚继光的霸气,是靠着战绩说话,底气十足,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霸气。

  朱翊钧就京营提举将才的名单和戚继光进行了一次深入的讨论,关于何人任职何事,戚继光对答如流,每一个人擅长何事,都做了具体而详尽的安排。

  帅才。

  朱翊钧颇为郑重的说道:“戚帅,朕有些奇怪,正德十二年,武庙亲征鞑靼,为何仅仅斩首级十六人,但是结果却是,是后岁犯边,然不敢深入。”

  “正统十四年,瓦剌南下,也先中秋俘虏英庙,十月入关犯京畿,北虏势强,则侵略如火,就死了十六个人,北虏就不再南下了吗?怪哉!”

  “但如果说大明在应州之战,打了大胜,为何斩首仅仅十六人?”

  战报会撒谎,但是战线不会撒谎,明武宗在正德十二年,亲自率军亲征,大明斩贼十六人,北虏十几年不敢犯边,这是羞辱大明,还是羞辱北虏?

  成吉思汗看了都摇头,也先看了都得从坟头里蹦出来。

  也先被部下阿剌知院所杀,好像没有坟头。

  “十六首级应当为真。”戚继光颇为恳切的说道。

  朱翊钧等戚继光把话说完,既然戚继光肯定这十六首级,这里面是有什么门道吗?

  戚继光斟酌了一番继续说道:“成吉思汗颁布过大扎撒,这是北虏,鞑靼、兀良哈、瓦剌都遵守的法典,是一本习惯法的汇编,就是对北虏习惯进行的一种汇总,比如北虏最为常见的收继婚,也就是女子在丈夫死后改嫁给夫家其他男性。”

  “在大扎撒中规定:在战场上,只有抢回袍泽尸体,才可以继承女人、家产。”

  “陛下,胡元世祖皇帝就不遵循大扎撒法典,所以才和阿里不哥争汗,最后忽必烈胜,更加不遵守大扎撒了。”

  胡元既然是胡人建立的王朝,一定没有边患才是,但胡元国祚一百年,汉世侯们,整天出兵草原减丁。

  朱翊钧能够听懂戚继光说的大扎撒是什么东西,通俗的讲,就是成吉思汗大法典。

  戚继光继续说道:“胡人常常用套索将袍泽的尸体拖走,这样就可以继承财产了。”

  “武庙应州之战,是小王子率五万之众南下,时武庙毅皇帝正在巡检边方,仓促迎战,边军云集五万左右,参战不足三万。”

  “此战极为凶险,乘舆几陷,鞑靼军冲到了武庙毅皇帝的大驾之前,甚至武庙毅皇帝亲手杀了一个鞑靼武官。”

  “兵凶战危,可见应州之战,局势并不是完全掌控在大明军手中,至少不是歼灭,也不是伏击,这是一场双方准备都不是很充足的遭遇战。”

  “此战经历了对峙——试探——交手——大军会战——鞑靼怯薛强军冲阵——退去,此战进行了几日,小王子帐下军卒死伤极多,但都被套走了。”

  “而我大明计首级功,全都在战后打扫战场,所以有斩首十六级也不算奇怪了。”

  “这种事不是孤例,嘉靖三十五年,虏五千犯陕西环庆等军阵,为都督袁正所破,斩首百四十二级,夺获马匹九千零二匹,虏难不成一人骑六十四匹马不成?”

  “正德四年闰九月,小王子犯延绥,围总兵官吴江于陇州城,吴江斩首十六级,夺获马匹六百八十匹,虏亡十有八九被套索拖走。”

  “武庙毅皇帝领兵三万应敌,斩获十六级,恰恰说明了此战的凶险,以臣拒敌经验而言,局势在结束时,仍然在敌人控制之中,但是损伤极为惨重,大明援军将至,小王子恐陷阵,所以才肯撤退,而后就不敢进犯了。”

  戚继光以他的军事经验,还原了部分应州之战的实际情况,当时应该比记录的要凶险的多,因为敌人能够把同袍的尸体带走,明武宗面对的局面,十分的恶劣了。

  “如此,世人多有误。”朱翊钧这才清楚了应州之战的凶险,这种误解,并不只是后世,明武宗回朝之后,就流传着应州战败,皇帝吹牛说打赢了的传言,让武宗更加郁结,直接辍朝了十余日。

  “戚帅为何消灭董狐狸,一战能有两千余级斩获?”朱翊钧有些疑惑,别人的战绩都少,戚继光为何一战就打了两千多人头出来?

  戚继光笑着说道:“臣打的是伏击战,所以才有如此斩获。”

  吃掉了董狐狸两千多个首级,不仅仅是北古口一地,而是四地设伏,才有如此战果,探取情报——设伏——示弱——诱敌深入——分割包围——围三缺一——追击,戚继光的意思是,他在战场上,完全掌控了主动权,所以才会取得如此战果。

  战争的进程都不一样,结果自然不同。

  戚继光拒敌的思路是把敌人都消灭了,就是拒止贼虏逞凶。

  这个思路,看起来格外的合理。

  “陛下,胡虏一人三四匹马,若是锐卒一人有马七匹也不稀奇,这就是他们最大的优势,马军所带来的机动。今日在北古口,明日就能到喜峰口,臣惭愧,未能诛杀董狐狸,此人必然卷土重来。”戚继光颇为感触的说道。

  他在感叹只抓到了前来支援的董狐狸侄子卜哈出,没抓住董狐狸,是未尽全功。

  下次一定。

  “陛下习武是极好的。”戚继光开口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自从海瑞回朝,把世庙主上八子仅剩一人这个问题挑破之后,戚继光这句话,就不奇怪了。

  戚继光不好明说,但懂的都懂,陛下需要防止落水。

  明武宗亲掌兵权后,就落水了,而且是两次,孰是孰非,当年的情况到底如何,已经无人知晓,但是戚继光作为陛下手中主攻伐的利矛,有必要提醒陛下,要保护好自己。

  大家都在一层窗户纸之下,说着心照不宣的怪话,谁听不懂谁尴尬。

  朱翊钧笑着说道:“戚帅,朕会游水!入夏之后,就开始学游水之事,虽然称不上浪里白条,但也会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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