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唯先是连连摆手,而后想起宋慎看不见,喘了口气才开口。
“子畏,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伱有事情,我怎么会推辞?我是老师的门生,先前也答应过老师会好好照看你,你是个不喜欢麻烦别人的,好容易找我一趟,我不跑快点怎么能行!”
“日后你也别张兄张兄的叫我了,我就比你大五岁,叫我的字就行——对了,你是不是忘了我的字?从明,张从明!”
宋慎心里一动。
原来,祖父还特意叮嘱过张唯要照看自己的?
他心里有些熨贴,但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笑道:
“好,从明兄,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不跟你客套了——”
“有件事情,我想麻烦你,不知方不方便?”
张唯没立即接话,似乎是在顾虑什么,迟疑一会儿才说: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是个有分寸的,不会太过分,你要做什么事情,我肯定全力以赴。”
“不过……为兄看你这样子,似是没有打算告诉老师的意思,否则也不会找到我帮忙。既如此,要不咱们换个地方说话?”
宋慎惊讶于对方的敏锐。
没错,今天要谈的事情他没打算告诉祖父宋濂。凭自己这张嘴巴,忽悠忽悠同龄人或许还能说得过去,但事情要是摆在祖父面前,人老成精,很多东西都是瞒不过去的。
而现在他一没有视力二没有记忆,身边并没有几个能帮上忙又能信得过的人,如此一来,张唯就成了唯一选择。
宅院是新买的,但宅院里的仆人还有不少都是从宋家老宅分过来的,在这里说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传到祖父耳朵里去了。
张唯说得很有道理。
沉吟片刻,宋慎委婉问道:
“这事儿颇有些机密……”
“从明兄,去你家里怎么样?”
张唯当即拍胸脯保证:
“放心吧子畏,我家铁桶一块,只要我把书房门关上,一只苍蝇都不敢在我房门口多呆!”
…………
隔壁张家。
书房。
张唯扶着宋慎进来坐下,又吩咐人上了茶水,屏退左右。
好一顿安排后,他抬头看了看房梁,偷偷抹了一把汗。
房梁上有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支轻便的蝇头小楷笔和一本折子,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张唯,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露出破绽。
张唯当然认识这人。
房梁上那人,平时出现在皇帝陛下左右时,身上穿着的可都是御赐的红色斗牛服,胸口打着斗牛花样的补子,腰挎长刀,寸步不离陛下。
现在他没有带刀,只穿了件最普通不过的黑衣,但威慑力却一点都不减。
因为这人就是朝廷命官私下里时常唾骂的仪鸾司指挥使,毛骧。
昨日从宫里回来之后,毛骧就光明正大地跟着张唯一路回了家里,说是借借他家地方保护隔壁宋慎的安全。可今天宋慎派人请张唯过去的时候,毛骧却逼迫他一定要把宋慎带回家里来谈话。
看这架势,恐怕是要把他们的谈话内容都给记录下来,呈交给陛下了。
张唯心里暗自对宋慎说了句对不住,一边祈祷着他不要说什么大逆不道之言,一边斟酌着开口道:
“子畏,你有什么事情,现在左右无人,可以说了。”
宋慎喝了口茶,半真半假道:
“我想请你帮我找几个可信的农人……”
“之前无意间找到了一种新作物,我想让人种下去试试看,听说那东西收成还不错。”
第63章 你看他怎么样?
当日傍晚。
武英殿。
朱元璋仍在伏案批折子,整座宫殿里静悄悄的,没人敢打扰陛下忙公务,而隔壁的文华殿也是一样。
皇帝与太子这父子俩人就跟入了魔似的,都快入夜了也不回自己寝殿,不找各自媳妇,只顾着埋头干活,宫人们心里暗自腹诽,却没人敢多说句什么。
开玩笑呢,最近宫里发生那么多事情,陛下和殿下为什么拖着不回宫大家心知肚明。
陛下不想回去面对皇后娘娘,殿下也不想回东宫面对刚没了孩子的侧妃吕氏,只能苦哈哈地用公务作借口了。
但就在宫人们都竭力放低自己存在感的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从宫外赶到了殿内。
“你怎么来了?”
朱元璋沉迷公务无法自拔,骤然被这脚步声惊醒还有点不爽,抬头看去,却是本该在张家房梁上的毛骧。
他有些惊讶地放下了笔,刚想继续问,接收到毛骧眼皮抽筋般的眼色之后又停住了嘴。
思索片刻,朱元璋随手找了个宫人:
“你,去隔壁把太子给咱喊来,就说有事情找他。”
“其他人都退下吧,咱这会儿只跟毛骧和太子谈事情。”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哪里还不知道陛下这是有机密要说,纷纷悄不作声地离开了武英殿。
不多时。
朱标也一脸茫然地进了殿内。
他本来还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着急忙慌地把自己喊来,但看见殿内的毛骧之后就什么都明白了。
于是朱标三两步快速靠近,拉着毛骧就问:
“毛指挥使,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宋家那边有事情?”
“我看伱好像累得不轻,快快快,快坐下说!”
毛骧都已经来了一刻钟了,经过朱标这番话提醒,朱元璋才发现他脑门上全是汗,这么久才将将喘匀气,恐怕是一路跑来的,确实是累得不轻。
朱元璋有点尴尬,但身为皇帝也不可能跟一个臣属道歉,于是也轻咳一声道:
“嗯,坐下,坐下说。”
毛骧受宠若惊地在武英殿内落了座,也不敢真的休息,屁股只在椅子上沾了半边,就迫不及待地从自己怀里掏出了一个折子。
他是仪鸾司的指挥使。
名义上,仪鸾司是皇帝身边的仪仗队,负责礼仪、护卫,但是十年来,这支队伍已经逐渐演变为皇帝的眼线,除开护卫安全之外,更多的职责还是替皇帝查探官员关系、家中情况、有无贪腐。
这个随身携带的不起眼的折子,便是仪鸾司中人手一份的记录册。
“陛下,今日臣听说宋慎邀请张唯去家中商谈要事,于是便要求张唯将他带到张家谈话,虽然宋慎新买的宅院没有宋宅那么守卫森严,但臣担心他从自家带来的人里不乏好手,所以才会如此。”
毛骧先是谨慎地汇报了一下这个前提,见陛下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顿了顿才接着说道:
“他们今日谈话的时候,臣就在房梁上蹲着,俩人的对话臣一字不漏全给记在册子上了,请陛下过目。”
说完,他老老实实地将手里那个册子给呈到了朱元璋手里。
后者接过来,迫不及待地翻看了几下,眼睛是越看越亮,最后脸上褶子都快笑出花来了,恨不得现在就叫御膳房上菜痛饮三百杯!
朱标不明所以:
“爹,他们说什么了,您这么高兴作甚?”
朱元璋也没跟他卖关子,当即把折子往儿子怀里一拍,整个人红光满面:
“你自己看看就知道,咱觉着,你看了怕是比咱更高兴!”
朱标一双眉毛高高扬起,也没说话,打开折子颇感兴趣地逐字逐句看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眼睛也瞪得溜圆了。
半晌。
朱标豁然站起,一双拳头捏得死紧:
“不行,这东西怎么能随随便便交给张唯去弄?他又没种过地,要是没侍弄好,那罪过就大了!”
“爹,我要去找农官!”
朱元璋啪地伸手把他给扯了回来。
他不甚赞同地看着儿子:
“你找谁去?”
“按理说,农政是交给户部管辖的,但工部也有督水、屯田两部,你是准备去户部还是工部?”
“若要找专门侍弄田地的,那肯定找工部的人,可这玩意儿弄不出来还好说,真要弄出来了,人家户部管着农政却被工部拿了功劳,这事儿怎么说?会不会觉着你这太子偏着工部去了?”
朱标刚要冲出去的步伐骤然顿住。
他有点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自己父亲——
按理说按理说……按理说全天下最希望农人们可以吃饱穿暖的人就是父亲!
这么天大的好事落到了自家头上,父亲居然还有心思考虑起户部和工部的关系来?这还是他亲爹吗?!
“不是,爹,您……”
朱标话刚出口,就被朱元璋给抬手拦住了。
“咱知道你着急,知道这东西很重要,那话都是咱们爷俩一起听的,咱能不知道吗?”
“但你急归急,事情总得有个路数章程,对不对?”
“这事儿宋慎既然交给了张唯帮忙,说明他暂时还不想让宋濂知道,要是让宋濂帮忙,那又快又稳妥不好吗?他之所以不想,就是因为事情没落定,庄稼还没种出来,所以不能也不敢透出风声,生怕被人给截胡摘桃子,或是惹来大麻烦。”
“你现在不管是叫工部还是叫户部,总归都是朝廷的人。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他如此小心谨慎,不也还是被咱们给听到了吗?”
这番话一落地,朱标就知道自己确实是想岔劈了。
就说呢,父亲怎么可能不着急?看看老爹如今这副抓耳挠腮使劲搓手的模样就知道,他这会儿肯定是满肚子的主意,正琢磨如何才能瞒着宋慎又瞒着朝廷中人把土豆给搞到手呢!
沉吟一阵,朱标余光瞥见了旁边不敢吭声的毛骧,眼睛骤然一亮。
他拉着毛骧,硬是把人扯到了父亲面前一摆:
“爹,你看他怎么样?”
毛骧:??!
什么东西,不是在说那劳什子土豆吗,怎么就扯自己身上了?!
第64章 海外
毛骧整个人都傻了,呆愣愣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陛下和殿下又想出什么别的花样来折磨自己。
但是事与愿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