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对待这些学生们,宋慎平时的心态比较复杂——
他知道这帮学生都是历史上真实帝王将相的复刻体,虽然他们都不是本人,但也有着跟那些人一样的经历、记忆与喜怒哀乐,当然彼此间也会像真人一样有摩擦和小心思。这一点,从当时朱祁镇进来后被朱元璋暴打就能看出来了。
所以,即便宋慎并不知道他们平时除了上课外的时间都在做什么,但他还是尽量将这些人当做真正的人来看待。学生在课上讲悄悄话、搞小动作什么的,其实站在讲台上了就知道,这些动作在老师眼里一清二楚,他只是出于这种有点复杂的心态所以才没有太去干涉。
可现在……
所有人都在吼同一句话,这种情况确实很少见。
宋慎看了看墙上的挂钟,见还有五分钟,思索了一下后还是站了起来,推开办公室的门走到了讲台旁边。
自从他出来,那群刚才还吵吵嚷嚷的学生们就闭嘴了。
宋慎看了看他们,问:
“刚才怎么回事?”
没人吭声。
他径直指了指朱标:
“班长,你来说。”
朱标没想到自己会第一个被点名,当即额头上的汗都快下来了。
他求助般回头看了看老爹,见朱元璋用口型说了句话,心中有了计较,稍微安定了些,于是这才起身对宋慎略一欠身:
“先生,是这样的……”
“方才李世民同学跟我爹聊天,聊着聊着,大家就讨论起了一件事,就是在贞观九年的时候,如果只能做一件事,怎样才能最大限度地改变历史。”
“我爹说要把十一二岁的武则天许配给李承乾,我觉得这有点缺德了,然后李世民同学不清楚后来发生了什么,就想问,所以大家就吵嚷了起来。”
“既然先生您出来了,刚好,学生想问问您,您怎么看?”
宋慎:……
宋慎感觉自己脑袋上有一排乌鸦带着省略号飞了过去。
这他妈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把武则天提前嫁给李承乾,这种缺德操作确实是只有朱元璋的脑子才能想出来。
太炸裂了!
他嘴角抽搐:
“我怎么看?我觉得你的想法很正确,你爹是真缺德啊。”
“我记得李承乾后来瘸了,不良于行,而且就是因为瘸了腿所以导致他心理扭曲,逐渐从一个正常太子变成了古怪乖戾的神经病,堂堂的太子跑去学胡服骑射,天天打扮得跟个突厥人一样,然后还玩男宠,男宠被李世民砍了,他恨不得一起去死。”
“就这种人,别说是武则天了,让任何一个姑娘嫁给他都很缺德,这不是让人当同妻吗?”
“当然,我不是歧视他啊,照李世民同学这个教法,他家老大老二一个比一个神经,我觉得是可以理解的,甚至李承乾后来长歪成那样,我也认为这锅在李世民身上。”
“话又说回来,伱们要说贞观九年怎么最大限度地改变历史,为什么会想到从武则天身上下手?”
“人家现在啥也没干,离她登基还有大几十年呢,她又不是生下来就想当女帝的,公允地说,不谈当皇帝之后的事情,武则天这一辈子能走到皇后的位置上去,是人家有手腕有脑子有本事,同样也是因为她如果不往上爬就会死的很惨。”
“贞观九年这个时间,不应该先去确认一下李承乾腿瘸了没有,长孙皇后的身体到底是哪里有问题吗?先让这俩人别残废别死,往后哪里还有武则天什么事儿?长孙皇后没死的话,李世民同学两年后怕是不会随便召个小女孩入宫吧?李承乾要是没废,还轮得到李治?那就更没武则天的事了啊!”
宋慎觉得这帮人脑回路简直难以理解。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没有看过多少穿越小说,没见识过书里那些穿越者的骚操作,所以没想到要从这两方面下手,这也可以理解。
实话实说,虽然朱元璋提出把武则天嫁给李承乾这个操作很神经刀,不过也确实可以一定程度上改变历史。
但是问题来了——
宋慎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而且,朱元璋同学,既然她在庙里青灯古佛的时候都能勾搭上李治,你为什么觉得她嫁给李承乾之后就不会跟小叔子对上眼了?按照老李家的风格,这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吧?”
朱元璋:……
对哦。
有道理。
武则天在李世民后宫里的时候都敢跟那时候的太子李治眉来眼去,没道理在东宫就不能搭上小叔子李治。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
“果然是脏唐……真脏啊。”
李世民本来就已经被这巨大的信息量给冲昏了头,还在三观重塑的阶段,乍一下听见朱元璋居然还骂了这么一句话,当时就有点忍不住了。
他对朱元璋怒目而视:
“你什么意思?你再说一遍?!”
李二脾气上来的时候,只有长孙皇后能拉得住,这会儿要是老朱再跟他硬着来,一场教室拳王争霸赛难以避免。
好在朱元璋也知道自己刚才当着人家的面说了坏话,此时也没有多计较,撇撇嘴就一屁股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去。
教室里,一时间有点冷场。
宋慎叹了口气:
“本来我现在讲课的顺序就已经被打乱,没有按照时间线讲,说完了货币史就跳到了工业革命,王朝兴衰还没有系统地给你们拉一遍,大家如果只听一家之言的话,难免把握有偏差,所以如果下次再有这类问题,大家和平讨论,讨论不出来可以问我,我是你们的老师,老师就是拿来问问题的,明白了吗?”
他这还是头一回发表对于“如何才能最大限度改变历史”这个问题的看法。
众人刚刚还因为李世民的事情有点尴尬,但当宋慎这话说出口之后,就没人在意孤独重塑三观的二凤了。
从嬴政到朱元璋,所有人都兴奋了起来!
宋慎说的那句话他们很认可——只听一家之言,难免把握有偏差。
虽然时间最晚的明朝可以获取很多信息,但就朱元璋这破嘴和脑回路,不知道哪句话就往人肺管子上扎了,到时候还能不能保持理智都是一个问题,更遑论相互探讨办法。
而宋慎是所有人的老师,是大家公认的公允,并且他可以从很多角度提出新奇的建议和看法,而从众人这段时间的亲身经历来看,他的随口一提或许就能改变很多事情。
嬴政眸光一闪,正想问问自己最近犹豫要不要做的一件事。
但话未出口,教室里已经响起了下课铃声。
所有人再次被齐刷刷地传出了系统空间。
…………
大唐,贞观九年,春。
甘露殿。
长孙皇后坐在一侧,旁边是趴在案几上不省人事的李世民。
她正在平心静气地抄书,让自己尽量有事可做,不那么焦虑。
而底下,是跟皇帝一模一样闭眼趴桌的三位朝廷重臣——长孙无忌、程咬金和房玄龄。
忽然,长孙皇后感觉自己身边有了点动静。扭头一看,原来李世民已经慢慢从桌上撑着起来了,底下三人也已醒转。
“二郎,此次如何,可有听到什么消息?”
长孙皇后有些急切地拉着丈夫胳膊追问。
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很温婉的,并不会问自己不该问的事情,可上回李世民讲述的那个未来实在让她有些难以接受,所以即便是温良淑德如长孙皇后,也难免着急起来。
先前是因为要安抚李世民,所以不得不克制住焦虑,如今总算等到了可能出现的新消息,这叫她怎么不急切!
但出乎意料的是——
这一次醒来之后,李世民没有打听到消息的兴奋,也没跟上次一样哭得跟死了媳妇一样。
他满脸都是呆滞,活像个丢了魂的二傻子。
长孙皇后收起焦虑,有些担忧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二郎,二郎?你怎么了?”
没反应。
她只好看向底下三人,用眼神询问自家兄长到底发生了什么。
结果下面那三个人也是跟李世民一样的表情,从脸上到眼里都写满了怀疑人生,好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就连一向镇定自若气定神闲随时可以打太极的长孙无忌,此时也眼神放空,不敢相信自己刚刚听见的。
长孙皇后终于有点急了。
她拉着李世民使劲晃悠了几下:
“二郎,到底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咱们夫妻一体,你有何不好说的?”
李世民好似脑浆被摇匀了,神智总算回归了,跟个游魂一样看向自己妻子。
他很艰难地摇了摇头,脸皮略微抽动,似乎是想笑一下安慰她,又完全没法笑出来。
“没什么……没什么……”
“消息打听了很多,但是,但是朕觉得还是先叫太医在外面候着,再跟你说比较好。”
闻言,长孙皇后面色愈发严肃:
“怎么,是承乾他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怕我吓着?二郎,我以为你知道,我不是个寻常弱女子。”
李世民脸上的笑容简直比哭还难看:
“不是承乾……不,不止是承乾。”
“这事跟朕,跟你,跟承乾和稚奴都有关系。非但如此,还牵扯到了一个女子。”
“你信朕一回,真的,实在不信你问问无忌他们。”
长孙皇后满脸狐疑地看向大殿中间,也就是坐在底下刚醒来的三个大臣。
她的目光跟哥哥长孙无忌对上。
后者脸上是跟李世民如出一辙的、比哭还难看的笑:
“妹妹,你就听陛下的吧,不叫太医来候着,为兄也没法放心。要不是刚才我们本就是神魂入梦没有躯体,在里面我就已经晕过去了。”
……行吧。
长孙皇后总算不再逼问,而是先唤了宫人进来,让他们传太医在殿外候着,忙活了好一阵后才准备妥当。
一切就绪,时间也过去了一两刻的功夫。
她看向李世民,一向温婉的声线罕见地沉下:
“闹这么大动静,二郎,你究竟要说什么?”
李世民整理了一下思绪,张了好几次嘴巴,终于长叹道:
“是朕对不起你……朕把孩子教废了啊!!!”
眼见他说着说着又要开始哭,长孙皇后伸出两根手指,一左一右按上李世民的眼角,直接把他泪腺给堵住了。
她淡声道:
“说完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