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398节

  我已经劝过林泰来负荆请罪了,请大司寇处置,我绝不说情!”

  说完之后,赵志皋还真没有拖泥带水,扔下已经自缚的林泰来,直接拂袖而去。

  陆光祖脸皮抽了又抽,久久无言。

  嚣张跋扈的林泰来很难办,自缚请罪的林泰来更难办!

  如果现在“依法办事”,顺势把林泰来关进刑部大牢,那这位准状元必将缺席后天的祭孔典礼和大后天的金殿传胪大典。

  那就开了一个动用司法手段,直接干涉状元选拔、硬捧同乡上位的恶劣先例,而自己又能得到什么?

  所有的政治压力和道德压力会全部集中在自己身上,最后千夫所指?身败名裂?

  敌人是不会和自己讲理的,而且必将惊动天子,那自己又该如何向天子解释动机?

  为了一个状元,这值得吗?状元又没有什么实际权力。

  但是反过来想,如果现在直接放了林泰来,又非常不甘心!念头不通达!

  林泰来成为阶下囚的机会,又何其难得!错过这次,就未必有下次了!

  脑海中反复思量的时候,陆尚书目光无意识的逡巡,忽然又发现了新的细节。

  如果你林泰来真有诚意,自缚双臂的绳子能不能用最粗的牛皮绳?

  草绳又算什么?只要你林泰来双臂用力,这草绳说断就断吧?

  还有,既然你林泰来自缚请罪,那周围站着几十条虎视眈眈的大汉,又是为什么?

  这是准备一言不合,就暴起发难,继续开打?

  陆光祖犹豫不决的时间太久,让林大官人感到了不耐烦,便抬起了头,催促着叫道:“缚太急,乞缓之!”

  陆尚书下意识的接话:“缚虎不得不急。”

  这时候,史拾遗听说了消息,也从府内走了出来,站在陆尚书身边。

  陆尚书回顾史拾遗,问道:“何如?”

  而史拾遗则冷酷的答道:“公不见沈大宗伯、辛自修、李世达、石崑玉、李涞、蔡时鼎、方万山之事乎?”

  很多话不方便当众直接明说,所以只能尽量暗示了。

  但陆尚书稍微迷茫了一下,这是什么意思?能不能把话说得更明白点?

  随即就醒悟了,他不再犹豫,对着林泰来挥了挥手道:

  “本部并没有偏袒同乡之意,也不与你一般计较!你且去吧!”

  这就是公开承诺,不会在状元问题上搞事。

  林大官人双臂用力,直接挣断了草绳,带着手下骂骂咧咧的走了。

  史拾遗却有点急眼了,不顾礼节对陆光祖质问道:“大司寇!为何放虎归山?”

  陆光祖迷惑不解的说:“方才不是你劝我放人的么?

  你提起那些人,难道不是特意提醒我,不要重蹈覆辙,像他们一样上了林泰来的圈套,导致身败名裂?”

  史拾遗:“.”

  他提起那些“先烈”,是暗示陆光祖,林泰来危害巨大!所以对付林泰来应该不惜代价,哪怕同归于尽,也是值得的!

  这陆大司寇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

  史拾遗不想说话了,转身就向外走,到了路口时,忍不住仰天长叹一声:“竖子不足与谋!乱天下者,必今布也!”

第431章 最高端的招式

  世上本没有阴谋,但林大官人喊的多了,也便有了阴谋。

  拜林大官人所赐,在所有浙籍大佬自己还不知情的时候,他们要力捧陶望龄的阴谋就提前被全京城官员都知道了。

  在陆尚书公然打了退堂鼓后,就算确实有人动了心思,也很难再凝聚起心气了。

  京城吃瓜群众先是惊闻武状元林泰来再次勇夺殿试第一,随即又惊闻殿试第三名想当状元。

  惊闻太多了,就有点心累追不动了。

  两日后,所有进士前往城北国子监,要办三件事。

  第一件事,领取典礼用的大红朝服;第二件事,学习传胪大典的礼仪;第三件事,祭祀孔圣人。

  在去国子监的路上时,董其昌对林泰来问道:“这两日传言纷纷,若弄假成真如何是好?”

  林大官人自我吹嘘的说:“我还有压箱底的最高端政斗招式尚未使用!

  只要我使出这招,就能镇压一切邪魔外道,就算即将弄假成真,也可以逆!转!乾!坤!”

  友人们非常好奇,这压箱底的最高端招式到底是什么,但林大官人表示说出来就不灵了。

  到了国子监这个大明最大的扑街读书人聚集地,新科进士们集合列队。

  按照规矩,殿试前三名单独站在最前排,于是林大官人终于有机会近距离打量陶望龄了。

  “坊间传言,朝廷有人想把状元换成你?”林大官人笑着问道。

  陶望龄很无奈的回答说:“在下绝无此意,能有第三名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林大官人点了点头说:“看在申相的面上,我相信你。”

  然后又道:“不过在陈桥驿的赵匡胤也说,他不想当皇帝,但将士们一定要黄袍加身。”

  陶望龄:“.”

  主持今天事务的人是礼部仪制司郎中于孔兼,在礼部这是最核心的分司,管理着朝廷仪礼、学校、考试等等事务。

  在会试的时候,于郎中就是沈尚书的助理,负责提调考务。

  今天看着站在首位的林泰来,于郎中眼神不加掩饰的厌恶。

  在至今还在活蹦乱跳、而且越混越好的林泰来的衬托下,于郎中觉得,先前上蹿下跳的自己就像是个小丑。

  他每每看到林泰来,就要被迫回忆起自己的那些“愚蠢”,心里别提多腻歪了。

  但到了这个地步,于郎中暂时已经无计可施了。

  于郎中正在走神时,忽然听到林泰来说:“我要换一套。”

  “你说什么?”于郎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反问道。

  此刻正在发放明日传胪大典的礼服,林大官人是第一个领取的。

  但他指着准备发给自己的大红朝服,不客气的开口道:“我说换一套!”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想换,但于郎中直接拒绝了:“不换!”

  林泰来指着于郎中,大声的说:“我信不过你!担心你这個小人会在这套朝服上做手脚!”

  卧槽尼玛!于郎中顿时勃然大怒,怒气直接满槽!张口就来,一点基本逻辑都不讲了是吧?

  林大官人直接攥着于郎中衣领,用力把他提了起来,质问道:“你敢骂人?礼部的官员实在太没有礼貌了。”

  旁边其他官吏连忙相劝,“林状元!并非是不想换,而是没有可换的!适合你身高体型的,就这么一套,其他通用的几个版型不合身!”

  林泰来这才扔下了于郎中,对着其他人说:“同年们替我作个证,如果朝服出了问题害我出丑,就一定是于郎中的责任!”

  之后于郎中悲哀的发现,这三百多新科进士里面,除了那些顾家班的人,都对他表现出了一定程度的冷淡和疏远。

  没想到菜鸟们这么快就学会了第一课,无关对错,只有站队。

  当晚,有个低调的中年文士进入了林府,自称是东厂提督张鲸派来的。

  “厂公听说,林状元很有钱啊。”中年文士开门见山的说,“只要一千两,就不坏你的事。”

  林大官人十分诧异,这是要找老子收保护费?这辈子还没有过这种体验。

  关于东厂张鲸的名声,林大官人自然也是知道的,贪婪敛财方面十分出名。虽然此人屡次被弹劾,但每次都靠着向皇帝进献金银财宝而免于处罚。

  收保护费收到自己头上,十分符合张鲸的行为逻辑,但林大官人绝对不接受。

  中年文士劝道:“马上就要放皇榜了,林状元伱也不想在最后关头被人坏事吧?

  一千两又不多,这是厂公给你的优惠价,买一个安心不好吗?”

  林大官人直接喝道:“滚!”

  没听说过哪个穿越者为了状元还要交保护费,传回苏州自己还怎么维持坐馆形象?

  再说万历年间的太监没什么可巴结的,也没有王振、刘瑾、魏忠贤这种级别的权阉。

  万历皇帝因为张居正而防范大臣,又何尝不因为冯保而防范太监?张鲸也没什么本事,当初只是因为跟着干爹斗倒冯保才起家。

  又过一日,今年大比的最后一项、也是最隆重的传胪仪式举行。

  金殿传胪大典乃是朝廷第一等级的典礼,和登极、大婚、元旦、万寿一个级别,十分盛大。

  三百多名新科进士列班于皇极殿丹陛上,等候着典礼的开始。

  而在这时候,皇帝暂驻于皇极殿后面的中极殿。这次万历皇帝勤快了一次,露面参加大典。

  按照程序,所有殿试读卷官会带着金榜,在这里先朝见皇帝。

  此时金榜上前三名还空着,就在这个现场开拆前三名试卷弥封,得知三鼎甲具体名次,将最后的悬念揭晓。

  然后将三鼎甲信息填入金榜,从此一切尘埃落定。

  如果皇帝有什么想法,也可能在填榜之前,调整三鼎甲的具体名次,比如把第一名和第三名交换,很多换状元流言的源头都是在这个环节。

  这也能说明,为什么换状元的故事里,大都是第一名和第二名、第三名换,因为只能在这三个人里选状元,其他人都已经填上榜了,很难再更改了。

  当然今年比较特殊,前三名的试卷早就拆了,名次也早就流传出去了。

  但为了尊重程序,金榜上前三名位置还是空白,一直留到了现在御前填写,算是天子取士的象征。

  申首辅上前奏请填榜,万历皇帝则对群臣多嘴问了一句:“尔等可还有什么说道?”

  正所谓天威莫测,谁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多嘴。一般大臣不会管这闲事,只当没听见。

  但旁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张鲸为人比较二,又爱表现,开口道:“听说第一名林泰来的风评不太好。”

  大臣们齐齐瞥了眼张鲸,这里有你什么事?难道因为林泰来屡次殴打锦衣卫官校的缘故?

  万历皇帝却冷哼道:“张鲸你在殿试之前还一口断定,林泰来不会八股文!”

  张鲸:“……”

  糟糕!难道因为这件事,在情报业务能力上失去了天子的信任?

  其实群臣都觉得,这事不能怪张鲸,但没人帮张鲸说话。

  张鲸先噗通的跪下,叫道:“皇爷明鉴!臣今日也只是实话实说!

  据统计,近半月西城群殴案件里,有六成都与林泰来有关!

  这样肆虐街巷的人物,何以为天下文魁?”

  万历皇帝又喝问道:“设置你们厂卫作甚?辑事官校为何不管?”

  张鲸奏对说:“官校也去过现场管事,但被林泰来无视并打跑了!况且没有诏旨,也不便直接拿人!”

  万历皇帝扔下张鲸,又对大臣问道:“尔等有话说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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