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至刚面露无奈,苦笑一声。
“大人,原本计划着二百三十万两银子要花将近三年,
但谁承想两岸百姓见混凝土修筑的河堤稳固万分,便争着抢着来做民夫。”
“原本只征召一万四千人,现在生生变成了六万人,
一些村子自备干粮,不要工钱也要在工地干活,下官不能不允啊。”
“人一多.活干得就快,水泥工坊已经新修了四个还是不够,附近的沙子都快挖完了,花钱自然也是如流水一年花了三年的钱。”
“现在下官一到堤上,他们就催着要银子继续往下修,恨不得将两岸千里都修上”
李至刚神情复杂,心绪更是纠结,
他现在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发愁。
陆云逸脸色古怪到了极点,嘴角微微抽搐,
“河南两岸百姓受黄河水患千年,如今刚有了盼头,自然争相参与。”
“至于钱粮.朝廷怎么说?”
李至刚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委屈。
“下官上个月初就递了第一封文书,后来又催了两次,都石沉大海。”
“工部那边派来的人说,朝廷正因为迁都吵得火热,日子很不好过。
要钱的折子递到户部,那是绝无可能批的,
更别说治水这动辄百万两的开销了。”
“大人啊,您能不能帮着想想办法?
若不趁着这个时候抓紧修,
一旦到了汛期,又有不少百姓要遭殃,到时候朝廷和下官可都要挨骂啊。”
陆云逸沉默片刻,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
“这样,我进京后,会在陛下面前提一提河南的事,看看能不能从其他地方匀些银子过来。”
你这边也别等,跟当地富商好好谈谈,钱该用就用,别让河堤停了。”
李至刚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多谢大人!有您这句话,下官心里就有底了!”
陆云逸笑了笑,话锋一转,语气沉了几分。
“对了,我一路从北平过来,
听说河南最近不太平,可有此事?”
李至刚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左右看了看,才压低声音说,
“确实出了些事。”
“上个月,开封卫的右千户所因为粮饷被克扣,哗变了。”
“他们两个月没拿到粮,千户还逼着他们去给自家种地。
军卒们忍不了,就闹了起来,砸了千户衙门,还跑了十几个兵。”
“后来按察司派了人去,才把哗变镇压下去。
那个千户也被抓了,关在大牢里等着朝廷发落。”
“还有南阳府的唐县,上个月闹了乱民。
说是因为赋税太重,朝廷虽然免了今年的正税,可唐县的知县私加了杂役税。
逼着百姓交粮食,不交就抓人。”
“有个叫王二的农户,家里的粮被抢了,老娘还被衙役打了。
他就聚了几百个百姓,占了城外黑风寨,跟官府对着干。
后来南阳卫派了兵去剿,打了两次才把山寨攻下来,
可王二和几个领头的跑了,至今没抓到。”
“下官觉得.这些事都很不寻常啊。”
陆云逸眉头一皱:“怎么不寻常?”
“下官来这儿也将近一年了,百姓向来安稳,
一心只想着种地防水,哗变叛乱之事少之又少。”
“毕竟.河南地处中原,无论怎么着都有口饭吃。”
“但这最近两月有些不对,大事小事都挤在了一起,
整个三司衙门都闹哄哄的,像是像是”
李至刚将声音压到最低:
“像是有人在故意捣乱,就像下官兴建应天商行时,
越是临近开业,流言蜚语越多,场面越乱。”
陆云逸沉默了,眼底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沉凝。
他抬眼看向茶棚外,黄河水浪拍打着堤岸,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闪着碎光,
远处民夫们扛着工具往来,吆喝声顺着风飘过来。
明明是热闹景象,却透着几分说不出的紧绷。
“仲坚,你心里清楚就好。”
陆云逸的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京中现在是什么光景,你我都明白。”
“迁都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有人想成,有人想败,越是这个时候,地方上越不能乱。
他们盼着出乱子,好借题发挥,说什么迁都动摇国本,
你要是撑不住,才真合了他们的意。”
李至刚身子一僵,端着茶碗的手顿在半空。
他先前只觉得诸事扎堆蹊跷,
经陆云逸一点破,才彻底确定其中缘由。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多了几分郑重。
“大人放心,下官明白轻重。”
“就算粮草再紧,这河堤也绝不会停,地方上下官也会盯紧了,绝不让人钻了空子。”
“这就对了。”
陆云逸拿起桌上的茶碗,一饮而尽,压下了赶路的燥热。
“如今这局面,谁能稳住,谁就是陛下眼里能做事的人。”
“你把河堤修好了,再把百姓安顿好了,比在朝堂上吵一百句都管用。”
他起身整理了一下劲装,腰间佩刀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行了,我得抓紧赶路,进京的日子不能耽搁。
饭就不吃了,等我从应天回来,再跟你好好喝一杯。”
李至刚也连忙起身,还想再劝留片刻,却见陆云逸已经迈步向棚外走去。
护卫们纷纷牵马跟上,动作利落得没有半分迟疑。
他追到渡口边,看着陆云逸翻身上马。
“大人!路上小心!”
陆云逸勒住缰绳,回头对他笑了笑,挥了挥手。
“放心!”
话音落下,他双腿轻轻一夹马腹,坐骑扬起前蹄,顺着渡口的土路疾驰而去,
护卫们紧随其后,扬起一阵尘土,很快就成了远处的一个小黑点。
李至刚站在渡口,望着他们远去的方向。
手里还攥着方才没来得及递出的水囊,
那是他特意让人装的凉茶水。
他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河堤走去,
脚步比来时更沉了些,心里却多了几分底气。
接下来的三日,陆云逸一行几乎是昼夜兼程。
白天顶着大太阳赶路,马蹄踏在滚烫土路上,扬起尘土沾得满身都是。
夜里借着月光继续走,
只有在驿站换马时才歇上半个时辰。
护卫们的眼窝都陷了下去,
连最精神的巴颂,声音里也多了几分沙哑。
进入京畿直隶,沿途的景象渐渐变了,
从河南的黄土平原,到直隶的水乡圩田,再到应天周边的富庶,一派太平景象。
第四日清晨,天边刚泛白,应天城的轮廓就出现在视野里。
青灰色的城墙比北平更显精巧,却也更高大。
城头上的守军比往日多了一倍,个个手持长枪,目光锐利地盯着往来行人。
连进城的商队都要开箱仔细查验,气氛透着几分紧张。
“大人,到了!”
巴颂指着前方,声音里多了几分振奋。
陆云逸勒住马,抬头望去,城门敞开着,门口却站着一队身着甲胄的军卒。
为首一人穿着常服,腰束玉带,
正踮着脚往远处张望,不是别人,正是全宁侯孙恪。
孙恪也很快看见了陆云逸一行,眼睛一亮,快步迎了上来,身后侍卫们也连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