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许会暗自窃喜,
可现在,心中只剩畏惧,
再这么下去,今日的毛骧,就是明日的自己,甚至会更狼狈。
他看向牢头,语气冷冽:
“以后,毛大人的用度要按优待标准来,弄成这样,像什么样子!”
牢头瞬间瞪大眼,满脸震惊,却不敢多问,连忙躬身:
“是,杜大人,小人这就去安排!”
他挥了挥手,带着一众狱卒离开,只留下杜萍萍一人守在牢外。
直到此时,杜萍萍一直紧绷的脊背才垮了下来,叹了口气:
“毛大人下官下官来看您了。”
草席上的毛骧终于转动了滞涩的脑袋,
死寂的眼神望过来,杜萍萍不由得心头发怵,
他怎么瘦成这样了?
眼前的毛骧没了往日的威严,脸颊深陷,
黝黑的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活像一具骷髅。
“呵呵.”
毛骧张了张嘴,干涩的声音像年久失修的木门轴,刺耳万分:
“你来做什么?燧发枪找到了?”
杜萍萍一愣,随即苦笑点头:
“找到了,可凶手还没查到。”
毛骧枯寂的眼底闪过一丝微光,整个人似乎多了些生气:
“那你.是来放我出去的?”
杜萍萍摇了摇头,毛骧眼中的光亮瞬间熄灭:
“那你来干什么?”
“有更麻烦的事出现了,下官没把握应对,特来请教您。”
杜萍萍将最近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最后道出担忧:
“大人,京中现在看着平静,可下官总觉得不对劲。
若是陛下追查下来,锦衣卫说不定也会被波及。”
毛骧坐直身子,面露震惊,短短一个月,居然出了这么多事?
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这种下毒的事绝非一日之功,
若是追溯起来,他这个前锦衣卫指挥使,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仔细想了想,他沉声发问:
“锦衣卫驻扎在尚食局的人,就没发现半点端倪?”
杜萍萍无奈摇头:
“没有,但下官可以保证,他们没参与谋逆。”
“玩忽职守也是杀头罪,这有什么区别?”
毛骧喃喃自语,一颗心不断往下坠,他更没可能出去了。
杜萍萍见他神情变化,轻声道:
“大人,下官现在该怎么做,才能避免日后被清算?”
他怕毛骧不肯支招,又补了一句:
“下官只有保全自身,才能慢慢想办法救您出来。”
没承想,毛骧反倒靠回墙上,面露轻松:
“天牢里虽不是人待的地方,
但自从离开衙门,我心里反倒踏实了,
不用再整日惴惴不安,也不用防着阴谋算计。
这几个月,我倒有点喜欢这里了。”
他看向杜萍萍,语气带着几分讥讽:
“执掌锦衣卫的感觉如何?手握生杀大权,是不是很畅快?”
杜萍萍站在原地,眼神渐渐呆滞:
“大人,不在其位,不知其苦。
锦衣卫指挥使这差事,下官算是见识到了,
自从代掌以来,我已经瘦了十九斤,
若是有可能,下官宁愿回云南。”
“呵呵.”
毛骧笑了笑:
“百姓和吏员见我们威风,以为权势滔天,
可殊不知,在朝廷里,我们就是块随意丢弃的破布,
那些大人物,谁都能踩一脚。”
杜萍萍面露苦涩:
“先前属下不懂,现在懂了。”
毛骧撑着墙,艰难地站起身,身体微微摇晃。
他走到牢房栏杆前,扶住立柱,轻声道:
“锦衣卫是陛下手中的刀,
你这样瞻前顾后、犹犹豫豫,是做不好的,
勋贵朝臣没讨好,陛下也得罪了,离死只差一步。
我执掌锦衣卫这么多年,只悟透一件事。”
“什么事?”
“刀要够利,够狠!
面对危险,不能有半分犹豫,就算前面是精铁,也要拼尽全力砍下去。
就算刀崩了,主人还会修,
可若是刀有了自己的心思,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就算是绝世宝刀,也得被拿去垫桌角。”
杜萍萍站在原地,闻着扑面而来的腐朽气味,沉声道:
“您的意思是,继续查下去?”
“若是我,不仅要查,还要大查特查!”
毛骧语气果决:
“不仅查靖宁侯,还要查江夏侯、魏国公、开国公、宋国公、颍国公,
六部九卿也得查,闹他个天翻地覆!”
杜萍萍只觉得浑身发紧:
“大人.这是不是太疯狂了?”
毛骧淡淡看着他,面露讥笑:
“你没打过仗,不懂战阵之道,
有些将领凭威名就能守住关隘城池,
靠的不是敌人善良,是他真有杀敌无数的战绩。
锦衣卫要让人敬畏,就得证明你有查他们、拉他们下马的能力。
不然,六部九卿、五军都督府凭什么怕你?
就因为你们能在皇城带刀?荒谬!”
杜萍萍愣在当场,忽然觉得这话极有道理。
毛骧继续道:
“陆云逸能找你合作,六部对你不理不睬,就是觉得你好欺负,
他们怎么不找我合作?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想安稳上衙?
让他们都待在家里,等着锦衣卫搜查,
不让查,就是逆党!
这么简单的道理,还用我教你?”
“可若是朝中大臣弹劾怎么办?”
毛骧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笑了:
“锦衣卫还怕弹劾?”
杜萍萍猛然醒悟,陆云逸顶着成百上千本弹劾奏疏,不还是该做什么做什么?
虽说在家自省,却只是不上朝罢了,衙门该去还去,
那些弹劾他的大臣见了面,照样恭敬行礼。
想到这,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锐气,眼睛亮了,对着毛骧躬身一拜:
“多谢大人指点!此事过后,下官一定努力救您出来。”
毛骧慢慢坐回草席,苦笑道:
“你先顾好自己吧。”
杜萍萍没再争辩,快步离开天牢,对门口等候的锦衣卫吩咐:
“快,备马!去追陆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