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的官道上,阳光泼洒而下,
将银白色的水泥路面照得格外晃眼。
车马往来不绝,两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夹杂其间,走得摇摇晃晃。
不多时,马车在驿站门口停下,
车帘掀开的瞬间,一股裹着马汗味的热浪涌进来,何子诚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他扶着车辕的手青筋凸起,指节都泛了白,
本就苍老的面容更显憔悴,
不过走了半日,竟比在京城应付朝会还累。
驿站是寻常的两进小院,土坯墙刷过白灰,
好些地方已经剥落,露出的缺口用水泥草草补过。
何忠扫了眼院内,几张旧木桌摆在树荫下,空无一人,
只有个穿灰布短衫的伙计蹲在墙角喂鸡,
见他们来,才慢吞吞站起身,把手在沾着油污的围裙上蹭了蹭。
“扶夫人下来。”
何子诚喘着气吩咐,声音哑得厉害。
李氏被何忠扶着下车时,脚步虚浮得厉害。
月白襦裙早已沾了不少尘土,显得狼狈不堪,
额角沁着细密汗珠,反倒添了几分憔悴的柔弱。
她下意识地将手护在小腹上,
那处还平坦得很,可指尖下的温热,
既让她心慌,又生出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
“进屋里歇着吧,外头晒。”
何子诚率先往驿站正屋走,
门槛有些高,抬脚时踉跄了一下,幸好何忠及时扶住了他。
屋里比外头凉快些,却闷得发慌,靠墙摆着四张旧方桌。
何子诚选了张靠窗的坐下,
推开窗,一股热风裹着远处田埂的秸秆味涌进来,
虽依旧燥热,却比屋里的霉味好受些。
李氏坐在他对面,双手拢在膝上,眼神盯着桌角的一道裂痕,半天没说话。
“喝点水吧。”
何子诚拿起桌上的粗瓷茶壶,倒了杯凉茶推过去。
茶水泛着浑浊,还带着股土腥味,
李氏端起来抿了一口,便皱着眉放下了。
“还在怕?”
何子诚看着她,声音放软了些。
李氏抬了抬头,眼里还带着红丝:
“不是怕.是不知道往后该怎么办,
到了江南,族人问起这孩子我怎么说?”
她的手又覆在小腹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语气里满是茫然:
“我守寡两年,本想安安分分熬一辈子,
怎么就.怎么就走到这步田地了?”
何子诚喉结动了动,语气牵强:
“走一步看一步吧,到了江南,找个偏僻的宅子,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李氏眼里的光又暗了暗,没再说话,只把头扭向窗外。
“客官,要添茶水不?吃点什么?”
门口传来伙计的声音,
他挑着个木托盘,上面搁着个粗陶罐,
灰布衣裳洗得发白,裤脚卷到膝盖,腿上还带着几道浅浅的疤痕。
何子诚正觉得口干,摆了摆手:
“备些清淡的吃食,再添两碗凉茶,多谢。”
伙计应了声,放下托盘转身去了。
不多时,他端着几碟小菜回来,随口提醒:
“客官慢用,前头到下一个县城,还有两个时辰的路,要是想赶夜路,可得早点动身。”
“嗯,知道了。”
何子诚应了一声,满脑子都是到江南后的安置,
哪有心思管路程远近,他只盼着离京城越远越好。
他端起茶碗,仰头喝了大半碗,凉茶滑过喉咙,稍解了些闷热带来的烦躁。
只是茶水下肚,舌尖却泛着淡淡的涩味,
他皱了皱眉,只当是茶叶粗劣,也没多在意。
李氏看着面前的茶碗,胃里忽然一阵翻腾,连忙别过头,用帕子按住了胸口。
“怎么了?”
何子诚瞬间紧张起来。
“没没什么。”
李氏摇了摇头,声音发虚:
“许是车里闷得久了,有点犯恶心。”
何子诚皱了皱眉,也没多想,只道:
“要是实在难受,就再歇会儿,不急着走。”
不多时,何忠从外面进来,擦了擦额角的汗:
“老爷,马喂好了,要不要现在动身?再晚些,怕是赶不上县城的客栈了。”
“走,动身吧。”
何子诚定了定神,对李氏道:
“吃好了吗?”
李氏轻轻点了点头:“吃好了”
“那走吧。”
申时初,京中三大商行的掌柜正齐齐往市易司衙门赶去。
这阵仗引得不少暗中留意市易司动向的人面露诧异,
平日里各司其职,极少这般齐聚,是出了什么事?
更让人惊讶的是,没多久,
一队人马从皇宫里出来,
领头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监,竟是皇庄大总管蔡启瑞!
这位可是常年守着宫中产业,极少出宫的,
今日怎么也往市易司去了?
不少吏员见状,连忙转身回衙门,
准备向自家上官禀报这反常动静。
市易司会议厅内,陆云逸坐在上首,身前摊着十几本文书,
其中还有几份匆匆拟就的可行性方案,可他一眼未看,
只专注翻着三大商行的核心账目,
尤其是水泥商行与建筑商行的流水。
如今应天城正值大拆大建,
每日银钱进出数额惊人,这些账目皆是朝廷机密,从未对外透露过半分。
这时,会议厅的门被推开,
刘思礼脸色凝重地走进来,
身后跟着应天建筑商行的大掌柜汪晨,
还有应天水泥商行的掌柜邓瑾,
他是龙虎卫指挥使邓志忠的长子,不过三十出头。
“云逸啊,到底出了何事?这么急着叫我们来?”
一进门,刘思礼就急着发问,
陆云逸放下账目,叹了口气:
“岳父大人,今日朝会上的事您该听说了吧?
有些人居心叵测,想搅乱朝局,我们必须尽快反击。”
刘思礼脸色凝重不减,轻轻点头,
他早就猜到了,定是为了废宝钞、推一条鞭法的事。
毕竟这两件事,无论哪一件,都要动商行的根基。
“坐吧,等宫中的蔡总管到了,咱们就开议。”
“陆大人,咱家来了。”
陆云逸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蔡启瑞的声音。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他捧着拂尘,
穿一身绯色宫袍,领口、袖口绣着暗纹云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