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今内帑充裕,一千三百两对宫中而言也是一笔巨款。
一个书院教习竟能收受如此钱财,远超他的预料。
而且,这还仅仅是一个学子,据他所知,明道书院的教习先生,一人带十几个学子是常有的事儿。
徐辉祖也不再顾忌,索性直言:
“启禀陛下,有些地方学子资质平庸,在本地学堂都属末流,
却因家中有钱,便能来应天进入明道书院。
臣还听闻,秦淮河上不少风流才子的名声,多是明道书院学子所造,
而太学与国子监的学子,大多低调收敛。”
朱元璋恍然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唏嘘,似笑非笑道:
“这么说,我大明读书人的名声,是被这些人败坏了?”
“正是!”
徐辉祖声音铿锵,眼中透着恼怒。
他还没来得及弹劾这些读书人,许观的弹劾文书就已递到陛下案头。
既然对方不客气,他也没必要留手。
这时,陆云逸拱手一拜,沉声道:
“陛下,臣以为,明道书院扰乱国朝清明。
读书育人之地,岂能与私利挂钩?
臣恳请陛下查封明道书院,对其中贪赃枉法者严加惩处,对毁坏大明文脉声誉者,处以极刑!”
听到这话,即便不愿出声的李原名也上前一步,轻声道:
“陆大人,好坏之人哪里都有,不能因一小撮害群之马,就诋毁大明文脉。
再者,大明文脉并非靠明道书院支撑,而是靠国子监与太学。
如此酷烈手段,会引得朝堂上下非议。”
陆云逸眉头一挑,继续道:
“李大人,明道书院查到的佛经,扉页上都盖着礼部大印。
您能否说说,这些早该销毁的经文,
是如何逃出礼部,进入明道书院的?”
李原名脸色一黑:
“十五年前,本官还在太学教书,忝为儒士,
如何知晓这些经文的去向?”
陆云逸一愣,他还真不知道此事。
但他眼珠一转,继续追问:
“李大人,礼部执掌天下文教,明道书院如此猖狂,礼部难道坐视不理?
还是这些人做得太过隐秘,
让朝堂上下都未能察觉?”
李原名脸色更沉。
他印象中,陆云逸向来好说话,
今日怎像吃了枪药一般?
“礼部执掌文教,监管的是国子监与太学。
明道书院这等私塾,
即便礼部想管,也无足够人手。
更何况,如今各地除了朝廷设立的书堂,最多的便是这类私塾。
若将其统归礼部管辖、设下条条框框,各地先生如何做到有教无类?”
“本官没读过几年书,却也知道读书明智、为国报效。
明道书院这类地方培养出的读书人,
若让他们恩荫官职,又或者考中举人、进士,去地方做官、治理百姓,那便是大明之祸!”
这话一出,连詹徽都看向陆云逸,眼中满是疑惑,
今日到底是怎么了?
弄出这么大阵仗。
这时,上首的朱元璋沉声道:
“好了,别吵了,明道书院的事,由礼部与都察院联合查办。
若有人谋逆,严惩不贷,
若只是私藏违禁书籍,抓获涉案人员即可,不得影响书院授课。”
“是!”
詹徽与李原名躬身应下,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至少事情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可下一刻,陆云逸又朗声道:
“启禀陛下,臣还有一事要奏!”
“说!”
“臣今日听闻,京中百姓因无法兑换宝钞,将户部几个兑钞点的吏员,都押到了京府衙门。
臣以为,自开国以来,民间百姓日渐富裕,手有余钱,如今更是愿意支持朝廷宝钞。
朝廷不能寒了百姓的心,要让他们有钞可花、有钱可用,
而非像现在这样,
户部宝钞司每日发放的宝钞,不到半个时辰就被兑空,九成百姓只能失望而归。”
傅友文原本还在幸灾乐祸,一听这话,顿时嘴唇紧抿、面容僵硬。
他连忙上前,躬身一拜:
“启禀陛下,臣已与孔大人商议好对策。
宝钞司明日会增设五个兑钞点,兑换份额也会增加一倍。”
“傅大人,增加一倍根本不够!至少要增加五倍!”
陆云逸立刻反驳,
不给其他人插话的机会。
这下,连朱元璋都诧异地看向他,今日怎么四处树敌?
傅友文也摸不着头脑,沉声道:
“启禀陛下,户部宝钞司每年刊印宝钞有定额,今年已消耗近七成。
若再追加刊印,宝钞只会更加不值钱。”
“启禀陛下,傅大人所言不足为虑!
只要朝廷不动用兑换宝钞回收的存银,
宝钞即便印得再多,也有相应购买力,
甚至会因市面上银子减少、货物增多而升值!”
“陆大人,这只是你一家之言。
市面上银子减少,宝钞会如何波动,谁也无法预料。”
傅友文再次反驳。
陆云逸声音铿锵,沉声道:
“市易司近十日的流水,便是铁证!
应天商行每日收取宝钞近两万贯,粮食、布匹、茶叶三样货品,每日补三次货都不够。
百姓不是怕宝钞不值钱,是怕兑不到宝钞、买不到东西!”
他看向朱元璋,浑身透着锋锐:
“陛下,宝钞是否值钱,不取决于货物贵贱,而取决于朝廷信用。
印多印少,从来不是关键!
如今朝廷每月发放官员俸禄、军卒饷银用宝钞,
市易司收取商税、采购物资用宝钞,
百姓购物、商户进货也用宝钞,银子则被户部收归国库。
市面上流通的宝钞越多,大家越习惯用宝钞,
用的人越多,宝钞便越值钱,反而不会想着用银子。
这就像当初江南的铜钱,早年也有人怕不够用,
可流通开后,不也稳定了几十年?”
“至于定额.”
他话锋一转,直指要害:
“去年宝钞司定额用不完,是因为没人愿用,
今年定额不够,是因为人人想用!
这不是宝钞印多了,
是定额跟不上百姓需求!
臣说的增加五倍,不是滥发,是填补眼下缺口。
百姓天不亮就排队,排到了却没钞可兑,天大的好事落不到自己头上,也只是空谈。
若再这么下去,民间早晚积怨难平。
更何况,即便增加十倍额度,也会有十倍的银子流入国库,何来贬值一说?”
最后,他躬身对朱元璋行了一礼,语气恳切:
“陛下,如今百姓信任宝钞,这是难得的机会!
若因定额不足让他们失望,
下次再想推行宝钞,就难如登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