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里到大宁城还有数百里路,
即便日夜兼程也要走两天,更何况天降大雪,道路难行。
马蹄声渐渐远去,沿着黑暗中绵延的灯火向北而行。
工地的民夫们站在营地边缘,
怔怔地望着那点点火把融入远方的营寨灯火,心中陡然生出无尽干劲。
一想到家中妻儿能进纺织工坊做工,
孩子能进学堂免费读书,
就算不给工钱,他们也愿意干到死。
更何况,如今他们真切体会到了安稳日子的滋味,
再也不想回到过去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苦日子。
他们暗暗发誓,谁要是敢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好日子,
就算是北元铁骑,他们也敢拼上性命反抗。
时间飞速流逝,三日转瞬即逝。
大宁城外的宽敞官道上,一队人马疾驰而来。
陆云逸一马当先,勒住马缰,
北骁的前蹄高高扬起,而后重重落下,
发出一声沉闷巨响,带着十足威势。
此刻天刚蒙蒙亮,大宁城的城门早已开启,
城外待了一夜的商队开始缓缓入城,
城中也有商队、百姓、民夫向外涌动。
不少人看到这支队伍,
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以为是哪部军卒。
很快,守城的西城小旗何志学察觉到了异常。
他紧了紧腰带,手按刀柄走上前,高声问道:
“你们是哪来的?”
可刚走近几步,他的眼睛猛地瞪大,
目光死死定格在陆云逸的战马北骁身上。
北骁作为草原上顶尖的良驹,个头比寻常高头大马还要高出一截,
马蹄如巨碗般牢牢扣在地上,
肌肉虬结,周身蒸腾着浓郁的白雾,愈发显得英姿飒爽。
何志学虽只是个守城小旗,
却也见过大阵仗、杀过敌,一眼便知这战马绝非凡物。
他再看向战马上的身影,先是一愣,
随即揉了揉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大人?”
何志学情不自禁地惊呼出声,瞬间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他反复看了两眼,终于确定来人身份,
半年前陆大人离开时的模样,与此刻相差无几,只是身形略消瘦了些。
认出陆云逸后,何志学连忙小跑上前,单膝跪地:
“小旗何志学,拜见大人!”
陆云逸上下打量着这个二十余岁的年轻人,
因久经风霜,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些。
这个名字,陆云逸有些印象,曾几次出现在都司的文书中。
“是志学啊.”陆云逸笑着发问,
“找到婆娘了吗?”
何志学一愣,猛地抬头,脸上满是诧异,
他没想到大人竟会记得自己尚未成家。
在关外,二十多岁还没娶妻实属罕见,甚至十五六岁当爹的都不在少数。
他脸颊微红,轻轻摇了摇头:
“回禀大人,还没有。”
顿了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补充:
“去年听闻大人要外出办差,属下便没心思找,
想着日后若有战事,从北边部族里抢个漂亮的回来。”
陆云逸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去年与白松部摩擦之事,当即畅快大笑:
“哈哈哈哈!好志气!
日后有机会,本将带你去北元王庭抢,你相中哪个就带哪个!
到时候本将给你银子,置办田亩房舍!
但事先说好,真上了战场,要拼命杀敌、要拼命活着,别让你那漂亮婆娘守活寡。”
何志学听得激动不已,一旁围过来的军卒也纷纷面露羡慕。
“大人放心!小人每日都在家舞枪弄棒操练,上了战场定能一刀一个!”
“好,本将等着你的表现!”
陆云逸说着,看向身后发笑的军卒,挥了挥手:
“入城!”
一行人浩浩荡荡入城,
千余名军卒径直前往城西大营,
陆云逸则带着亲卫赶往都指挥使司衙门。
刚走到衙门前的街道,就见一名身穿甲胄、体格健硕的黝黑青年急匆匆走出来,
正准备接过亲卫的马缰翻身上马。
陆云逸眼睛一亮,抬手一挥,声音洪亮:
“黑鹰,你去哪?”
正将半只脚蹬在马蹬上的刘黑鹰动作一顿,
猛地抬头看向街角,黝黑的脸庞上先是错愕,
随即绽放出狂喜的笑容,同样高声回应:
“云儿哥,你回来啦!”
说罢,他噔噔噔冲了过来,
二话不说就将陆云逸拦腰抱起,原地转圈甩动。
陆云逸看着周遭旋转的景象,瞬间愣住,记忆的堤坝轰然崩塌,思绪一下子拉回十年前。
那时他还身形瘦弱,第一次出城绘制地图归来,
刘黑鹰也是这般将他抱起来转圈。
十年光阴弹指而过,他从一名不入流的小卒,变成了镇守一方的都指挥使。
从当年的逆势而上,到如今的茫然无力,
历史的大势如同汹涌洪流奔腾而来,即便知晓走向,也难违其意志。
“好了好了,放我下来。”
陆云逸拍了拍刘黑鹰的肩膀,
“你我如今都是镇守一方的将领,不再是当年的毛头小子,该注意体面了。”
刘黑鹰笑着将他放下,黝黑的脸庞泛着酒红,眼中笑意难掩,显然高兴到了极点:
“云儿哥,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上次京中来信说,说你可能要年后才归。”
提及京中之事,陆云逸收敛笑容,轻轻叹了口气:
“京中出了些变故,不得不提前回来,都司这边如何?最近累坏了吧?”
刘黑鹰的脸瞬间垮了下来,连连点头,又用力捏了捏脸颊:
“云儿哥,我最近瘦了至少二十斤!
现在你回来了,我终于能清闲几日了!”
陆云逸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段日子辛苦你了,这次回来,我可能很久都不会离开了。”
这话似有深意,刘黑鹰微微愣神,还没来得及细想,就听陆云逸又问:
“孩子怎么样?长得好吗?”
一提到儿子,刘黑鹰顿时畅快大笑,又挠了挠头:
“云儿哥,孩子长得特别好,又白又胖,不像我这么黑,倒是随他娘。”
陆云逸笑了笑:
“孩子身体健康就好,大宁城的冬日太冷,
冬天可以让花解语带着孩子去广宁前卫,那里靠海,能暖和些。”
刘黑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云儿哥,孩子哪有那么娇气?
咱们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不也无病无灾?”
陆云逸点了点头,不再多劝,拍了拍他的肩膀:
“走,回衙门,这一路赶来得累死了,天太冷。”
刘黑鹰连忙让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