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208节

  苏凌阿拿起翻了几页,也被内中描写的地狱般景象惊住,继而却是喜道:“这见闻录得马上送给皇上,中堂,能不能拿下朱珪在此一举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再看这见闻录岂止是安徽灾情的现场实录,简直就是朱珪的催命符,和珅如获至宝当即让刘全命人备轿,他要马上进宫。

  与苏凌阿交待几句后,和珅便换了衣服来到前院,轿夫们早就候着,正欲上轿时,福长安的轿子却停在了门口。

  满头是汗的福长安打轿中出来见和珅也要外出,忙问道:“和大人,这么热的天,您这是要去哪?”

  和珅止住身子,侧头看向福长安不解道:“你不在军机处守着到我这来做什么?”

  “和大人自个看吧。”

  福长安一股谁欠了他钱似的气鼓鼓将刚收到的那份请罪折递给和珅,“那个赵有禄这次给我们惹大麻烦了。”

  “什么麻烦?”

  和珅接过请罪折,迫不及待打开,不待看完面色就是一变,抬头死死盯着福长安:“这道折子除了你,还有谁看过?”

  “松筠去户部办事,就我一人看过,我觉这事棘手,这不过来找和大人您商量来了嘛。”

  福长安埋怨赵有禄简直胡来,莫说他只是个代理藩台,就是军机大臣也不能这么干。

  当年首席军机大臣刘统勋奉老太爷命督办河工,调查过程中发现当地有个县丞勒索百姓,导致河堤失修决口。

  刘统勋也是气的大怒,欲当场斩杀这个县丞,然而最终刘统勋还是按照正常程序向当地巡抚通报。

  因为根据朝廷法度,便是军机大臣也没有就地正法官员的权力,如果非要处死这个犯法的县丞,需巡抚持王命旗牌执行。

  刘统勋是可以仗着“首相”身份将这县丞就地正法,后果却是对皇权的严重侵袭,真这么干了,只怕老太爷对他的印象就要改观。

  结果连刘统勋这个首相都不敢干的事,你赵有禄一个代理藩台却干了,这不是没事找事,而是拿竹竿捅马蜂窝——找死!

  你赵有禄找死不要紧,妈的,欠我的十万两银子怎么办?

  福长安气就气在这里,也卡在这里。

  保吧,怎么保?

  不保吧,十万两银子就白扔了?

  思来想去也只能让和珅拿主意。

  “和大人,您看这事怎么个弄法?”

  见和珅轿子里放着冰块,福长安赶紧伸手抹了一把猛擦了下脸。

  鬼天气,真他娘的要热死人。

  和珅看了看手中的请罪折,又瞄了眼放在轿子里的“灾情见闻录”,片刻就拿定主意,吩咐福长安马上回军机处,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福长安“噢”了一声:“和大人的意思是说把这折子压下来?”

  和珅点了点头:“暂时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福长安挠挠头,嘀咕道:“压是能压,可死了个知县,咱们不报别人也会报,到时皇上问起来,和大人,咱们可是很被动的。”

  “我知道,你给我把这折子压上五天即可,我现在进宫见皇上。”

  和珅不欲和福长安这纨绔子弟在这浪费时间,径直钻进轿中让轿夫赶紧进宫。

  “嗳!”

  见和珅就这么走了,福长安一头雾水,不知和珅这么着急进宫干什么,无奈也只得让和府的人给他送一碗冰粥来,“呼噜”喝了几口这才讪讪回军机处。

  心里挺不得劲的,因为觉得和珅老是把他当小孩看。

  说一千道一万,他也是堂堂中堂大人。

  和珅至于这么小瞧他么。

  和珅这边进宫时老太爷正在与十公主的生母惇妃下棋,惇妃是正白旗包衣出身,姓汪,父亲是总管内务府大臣、都统汪四格,叔叔是内务府郎中永保,哥哥巴宁阿因妹妹得宠缘故被老太爷派在盛京任工部侍郎。

  按民间说法,老太爷和惇妃就是和珅的亲家公、亲家母。

  因而见“亲家公”来了,惇妃忙让侍女给和珅奉上冷饮。

  “这大热天的你不在府里呆着,到朕这里做什么?”

  见和珅额头都是汗水,老太爷也怪心疼的,一个手势便有内侍给和中堂递上锦凳。

  和珅却没坐,而是上前将赵安邮寄给他的灾区见闻录奉上,不无悲愤道:“主子,安徽百姓都人相食了,奴才哪还能在家里呆得下,这心头急的不得了!”

  “什么?人相食!”

  老太爷叫和珅这话惊住,手中的棋子“叭”的一声掉在棋盘中,一把夺过和珅递上的灾区见闻录。

  惇妃赶紧递上放大镜。

  老太爷是逐字看,逐句读,越读越是心惊,越读越是愤怒,因为这见闻录写的太过骇人,且是赵有禄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之事。

  如同游历,游历的却不是天堂,而是地狱。

  在此之前,安徽方面根本没有关于灾情的详细报告,更休说这等骇人奏闻。

  怒火中烧之下,老太爷一把将桌上的棋盘掀翻在地:“这就是朕的乾隆盛世!混账,混账,哪有盛世吃人的!”

  八十一岁的老太爷真是动了肝火,身子明显的在颤抖,惇妃瞧着都害怕。

  “主子,如定远县这等不作为的庸官,比之贪官污吏更为可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何以对得起死去的灾民!这等庸官害的不仅是百姓,害的更是朝廷,是主子您啊!”

  说到悲愤处,和珅竟是跪下磕首痛心疾首道:“主子,安徽灾情严重还是其次,自古大灾必有大乱,奴才担心白莲教会趁乱蛊惑百姓,届时大乱一起,朝廷要多少钱粮、多少兵马才能把这大乱平下来!而这一切皆因朝廷用人不明,致使庸官充斥地方,不问百姓死活所致!照奴才看,主子得行霹雳手段了,要不然安徽就完了!”

  “不错,是这个理,和珅,叫赵有禄把这定远县给朕砍了,狠生杀上一批!”

  老太爷气的一掌拍在桌上,“这等糊涂官朕要他们有何用!”

  和珅却是一脸犯难:“主子,赵有禄只是暂署藩台,并无王命旗牌,对这等庸官糊涂官根本无权处置。”

  “无权?”

  老太爷浑浊双目陡然一闪,“去,把朕的遏必隆宝刀拿来。”

  “嗻!”

  伺立的内侍赶紧去取刀。

  很快,一把看着并无特殊的长刀便被捧了过来。

  老太爷一指和珅:“你派人把这把遏必隆刀快马送给赵有禄,就说朕说的,不管是庸官贪官还是糊涂官,都给朕砍了,大胆砍,有朕在!”

  “嗻!”

  和珅接过宝刀,脸上悲愤无比,心中却是长舒一口气。

  不是他一定要保赵有禄,而是不得不保。

  千里长堤毁于蚁穴。

  赵有禄就是这个“蚁穴”,绝不能让他在安徽出事,要不然不知多少人要看他和珅笑话。

  “此外,传朕旨意,查实安徽系土匪、马贼、会匪、游勇、教匪,案情重大并形同叛逆之犯,均准赵有禄以遏必隆刀就地正法,事后具奏备录招供咨部核查。其余寻常盗案,以旧例为准。”

  老太爷一口气说完,气劲一泄缓缓坐下,“总之,安徽乱不得。安徽要乱了,朕也不唯他人是问,就要他赵有禄脑袋。”

第294章 喏,这就是阿哥!

  感谢“霜牙之爪”积极响应赵大人救灾号召,捐输千两纹银!

  赵大人有感而发:“如霜牙辈,方读书人楷模。”

  凤阳府城。

  赵安与被革去代理藩台一职的荆道乾做了正式交接,后者虽被革去安徽代理布政一职,但之前吏部已任他为山东登莱青道,因此在朝廷没有进一步处置前,荆道乾将前往山东就任。

  说是交接,其实就是正式接过荆道乾保管的安徽藩台大印,其它布政交接必须完成的钱粮、库储及相关事务一律搁置。

  原因是荆道乾代理布政时并没有与在家养病的实任布政陈大文做正式交接,因此其与继任者也谈不上交接。

  怀着复杂心情交出代为保管的藩台大印后,荆道乾便将自己近期的“工作日志”交给赵安,日志对于灾区情况描绘的极为详细,已经实施、正在实施的各项救灾条例均列举的清清楚楚,哪里马上要投入钱粮,哪里可以缓一缓,哪里的库粮全发了,哪里只发了三分之一

  很务实的一本工作日志,内中不少地方字体写的都很潦草,明显是荆道乾在“调研”时匆忙书写缘故。

  单从这本日志来看,荆道乾是个务实官员,可能之前对赈灾这块有过经验,各项应对很有条理。

  将自己的工作日志交给赵安,显然是荆道乾这个前任希望年轻的继任者能够迅速了解整个安徽灾情,不致再花时间“调研”。

  没办法,灾民等不了“大人”再调查了!

  目前安徽受灾最严重的是凤阳、颍州、泗州三地,其中又以凤阳受灾最严重,荆道乾代理布政期间主要就是在凤阳指导救灾,藩司大库和各地调拨的钱粮也大多输送到了凤阳。

  只是因为安徽本省过于穷困,加之地方官府效率极其低下,这才导致明明省里已经竭尽所能在救灾,但这灾却是越救越重。

  就跟十匹马使劲在拉车,那车却还是磨磨蹭蹭在走似的。

  任车夫怎么抽鞭子,就是不动。

  最荒唐的就是宿州,明明荆道乾给宿州调拨了三万两白银外加十五万石赈灾粮,可前几天才得知宿州那边发下去的钱粮只有总数的十分之一,其它十分之九都堆在库里没动。

  之前宿州方面对这些赈灾钱粮怎么用,用到哪里去,可都是白纸黑字跟代理藩台大人说的头头是道。

  结果,账上早就发下去的东西,愣是躺在那里没动,把个荆道乾气的要吐血。

  奈何他已被革掉暂署布政一职。

  赵安这里也不相信荆道乾对定远县发生的情况一无所知,但那个定远县依旧在行使地方主官权力,境内依旧饿死人,说明荆道乾这人务实归务实,却在大灾大难这些突发状况面前顾虑太多,说白了就是被条条框框束缚住了手脚,亦或说拿腐朽的官僚体系毫无办法。

  不像赵安这种“愣头青”脑子一热连违规杀人都敢干。

  “赵大人,该告诉你的我都写在这册子上了,安徽的百姓就全靠你了。”

  说这话时,荆道乾神情虽然复杂,看赵安的眼神却含了一丝敬佩。

  敬佩的原因便在于赵安这个继任者还没有拿到藩司大印,就把一县主官人头给摘了。

  此事早已传到凤阳,得知消息的官员无不叫这事给吓了一跳,荆道乾更是为之感慨万分,他在救灾期间不是没想过通过处置一些救灾不利官员提高救灾效率,但最终还是选择督促而不是行霹雳手段。

  没办法,他没有违规杀人的胆。

  敬佩之余对眼前这位曾被人揭发大肆盗卖库粮的年轻继任者也重新审视起来,怀疑那个叫范文同的小吏真是出于私怨诬陷构害上官。

  试问,一个为了灾民能搭上自己前程的官员,能坏到哪里去?

  心中也有遗憾,就是这个接替自己的年轻人怕也干不了多长时间,毕竟没有旨意擅杀地方主官按律可是绞监候。

  哪怕这年轻人后台再大能免死罪,这安徽多半是呆不下去了。

  大灾之时,主官接连换人,于百姓而言可不是好事。

  只这些跟他荆道乾已没关系,各求多福而矣。

  照惯例,赵安送前任出城,上车前,荆道乾犹豫了一下,告知继任者一事,那就是淮北地区灾情如此严重原因跟巡抚大人朱珪有脱不开的关系。

  原因是朱珪颁布了一道命令,要求各地官府和绿营驻军对灾民进行“围堵封卡”,就是不让灾民百姓出来逃荒,避免局部灾情演变为安徽全省的大灾,继而动摇大清在东南的统治。

  从大局来看,朱珪这个命令是合理的,不管哪朝哪代只要灾民大规模出来逃荒,必定引发周边未受灾地区恐慌,也必定导致周边地区粮食紧张,也必定让灾民同当地人势如水火。

  若是灾民再被人刻意引导蛊惑,那就应了被赵安所杀的定远知县所言:“灾民必变流民,流民必变暴民。”

  明朝末年李自成、张献忠等农民起义军为何能在一地迅速卷起蔓延数省的大乱,根子就在这里。

  灾民同起义军一样不事生产,人数上万之后便如“蝗虫”般铺天盖地而来,如果地方官府的应对能力和组织度弱一些,那就会立马被“蝗虫”啃食,从而成为新的灾区,产生新的灾民。

  也就是为叛乱者提供源源不断的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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