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妖 第276节

  “所谓中立,就是两不相帮。”

  赵安目中闪过狡黠之色,“若想百姓两不相帮,便需败坏盐匪在百姓心中名声,这也是我先前让你做的第三件事。”

  “原来如此!”

  安德顺恍然大悟:“妙啊,大人让下官找人假扮盐匪去做些欺压百姓的勾当,百姓不知真假,但见盐匪如此做法,哪还会再支持他们!”

  “你明白就好。”

  赵安承认这么做有点阴损,对百姓也会有一些“负作用”,但非常时候动用非常手段,只要能把谢鸿仪、杨彪连根拔起,“混水摸鱼”对百姓的伤害其实是可以忽略的。

  即便有些伤害,只要没出人命,事后都可以由官府做出补偿。

  正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我没法让清军摇身一变成为好人获得百姓支持,但我可以让好人变成坏人失去百姓支持。

  盐匪到处欺压百姓的事只要层出不穷,哪怕有百姓不信却也架不住众口烁金,宣传上再刻意加以引导,谢、杨二人二十几年攒下的好名声瞬间就会被败个光光。

  好比张三李四同时选议员,张三给村民一家发一袋大米,一壶色拉油,赢得村民好感,都说把豆子投张三。

  李四因为穷拿不出讨好村民的东西,那就兵行险招,晚上找人冒充张三的人再跟村民把东西强行要回就是。

  事后张三再怎么解释也没用。

  没了老百姓的支持,盐匪再能打,也不过是赵安练兵的工具人。

  双方死伤的再多,赵安也无所谓。

  本质上,赵安就是养蛊。

  想要实现军事、政略、民务三结合的剿匪手段,地方官以及地方官府机构必须发挥足够的作用。

  赵安给安德顺最后一个指示就是衙门内查,即从与盐没有交道的机构中调人出来“入驻”与盐有交道的机构,暗中监视这些机构中的官吏,确保没人给盐匪通风报信。

  下一步则是异地用人,即将甲县的人手调到乙县,乙县的人手调到丙县,从而限制与盐匪有勾结的地方人员。

  各项事情一一部署后,赵安让人将藏在凤阳城中某家客栈的杨小栓找了过来。

  小栓是打盐匪那捡回的一条命,逃出来因不知凤阳城中有没有盐匪的人,所以在给赵安写了信后就一直躲着。

  昔日小伙伴显然被吓的不轻,见到赵安时就跟见到亲人似的一下扑了上来“呜呜”哭了起来。

  弄的赵安真是心疼,也不怪小栓胆子小,因为人家以前最多跟他跟小混混打架,哪跟土匪打过交道,更何况险些把命给丢了。

  “莫哭鼻子了,人没事就好,要怪也怪我,不该让你犯险的。”

  赵安一边将杨小栓拉着坐下,一边从袖中取出自己的白帕为其拭去眼角泪水。

  杨小栓可能是被擦的有些不好意思,止住抽噎:“安哥,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唉,我也知安哥是想叫我做大事,可,可我真的胆小,当时真是吓的快尿了.”

  “丢人?丢什么人?”

  赵安呵呵一笑拍了拍杨小栓的肩膀,“谁都不是天生做大事的,我一年多前不也和你们一起在乡下厮混么,那时敢想今天?”

  “嗯。”

  杨小栓拿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擦去,看着头戴双眼花翎、身穿二品大员官服的赵安,忍不住一阵羡慕:“安哥,你真有本事,竟然把官做的这么大,要是老家人知道安哥这么厉害,肯定都来投靠你了对了,安哥,你以前在老家时不老说要是在外面混好了就要衣锦还乡么,啥时候回去啊?”

第379章 我交过议罪银!

  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谁不想功成名就风风光光地回到故里唱一首大风吹,给村里老人递上几条中华,送上两瓶五粮液,接受乡邻羡慕的目光?

  可问题在于赵安这身份实在尴尬。

  明面上,他是赵有禄,不是赵安!

  压根不存在籍贯兴化,更没有什么兴化老家的说法。就算有老家,也是被拆迁夷为平地属于死鬼“赵有禄”的那个老家。

  所以,小栓问赵安何时衣锦还乡的无心之语,在赵安听来就十分危险。

  在没有成功扛住老太爷以及其家族催收队伍前,任何与真实的自己有关的种种牵连对赵安而言都是致命的,足以让他这位圣眷正隆的大清政坛新星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能成功反催收,那么是叫赵安还是赵有禄其实都无所谓。

  反正通讯录上的联系人都是假的。

  拳头够大,叫约翰和乔治都行!

  就算全天下都知道他是个五假官员,又能如何!

  有种来打我啊。

  所谓防微杜渐,小栓是好心也是无心,但这个好心和无心必须被坚决镇压,确保这个秘密永远深埋在心底。

  如何做好呢?

  赵安不禁陷入沉思,指尖也在无意识敲击桌面,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他深知,若换作一个真正的枭雄为了绝对的安全,恐怕早已让杨小栓和包大为这两个知根知底的儿时玩伴彻底消失。

  因为只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

  但他做不出这种事,不滥杀无辜是他为自己划下的底线,更何况是对从小一起光屁股玩到大的小伙伴下毒手。

  而且这世上知晓他真实身份的又何止杨小栓和包大为。

  老丁、老宋他们,表叔王德发父子,还有给自己生下一儿一女的两位妻子,难道都要处理掉?

  思索间,赵安的神色渐渐变得很凝重。

  这一幕看在杨小栓眼里却如同惊雷,先是茫然不知自己哪里说错话了,旋即意识到自己忘记安哥身上背负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足以掉脑袋的“身份危机”!

  自己嚷嚷着想让成为一省大员的安哥抽空回乡光宗耀祖,简直是拿着火把往炸药库冲,是要把安哥往死里坑啊!

  若安哥的真实身份被朝廷察觉,那后果杨小栓光是想想就吓得魂飞魄散。

  不仅安哥要掉脑袋,他和包大为的性命也会随之不保!

  无尽的恐慌和自责瞬间涌上杨小栓心头,慌乱之下竟是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赵安面前,声音都带了颤音:“安哥,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怎么可能有害你的心思,我就是嘴快没过脑子…安哥,我发誓我对你绝没有半点坏心,你要相信我啊!”

  二十岁不到的杨小栓急得额头冒汗,就差要指天发誓,脸色也是难看的很。

  小栓这一跪把赵安给惊醒,望着儿时伙伴吓得发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神,心中没来由就是一软,沉默片刻,目光复杂地看向这个知根知底的小伙伴。

  “小栓,”

  赵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质疑的力量,“我要你从今往后忘掉兴化老家,忘掉赵安这个人,因为这世上只有赵有禄没有赵安!你若忘不掉,我们就会有大麻烦,到时会有很多人要我们死,明白吗!”

  “明白!”

  彻底知道事情严重性的杨小栓抬头看赵安时,已不再是先前那个乡村里的懵懂少年,也不再是一见赵安就哭鼻子的小跟班,声音虽颤却无比坚决道:“大人放心,这件事我以后就烂在肚子里,要是我做不到,大人就打死我!”

  这声“大人”呼的赵安为之一怔,心中微叹一声,沉声道:“我带你和大为出来是因为我相信你们不会出卖我,相信你们对我的忠心。但这份忠心,首要的就是管住嘴巴,往日种种,若有一字半句从你这里漏出去,那就不是帮我而是害我,更是害了你们自己,甚至会连累兴化老家的乡亲和你们的父母。”

  言罢,将杨小栓从地上扶起,拍了拍他沾了灰尘的膝盖,语气变得很是温和,“以后你就安心跟着我做事。等这次剿匪功成,我会替你向朝廷请功,保你一个正经的前程官身安哥我虽然没法回老家光宗耀祖,但你和大为可以,哪天你们回去了替我祭拜一下父母便行。”

  “嗯。”

  杨小栓重重点头,什么都没说,眼神却在明明白白告诉赵安——他绝不会再问愚蠢的问题,更不会做愚蠢的事。

  小栓退下后,赵安心中其实很不好受,不是小栓的忠心有问题,而是觉得自己与小栓之间似乎多了一道鸿沟。

  一道上位者与过去玩伴不管愿不愿意,都会自动产生的鸿沟。

  或者说,是一种距离。

  就好像上市公司老板回到村里主动给儿时玩伴递上一根烟,无比亲近热情,儿时玩伴却怎么也无法再将自己与老板放到同一起跑线,也再也回不到儿时的场景中。

  绿营这边,接到赵安以署理巡抚身份签发调令的各部不敢怠慢,尽管这帮人平日懈怠吃空饷成风,对刚回到防区又要北上的军令很是抵触,但调兵檄文上的未至者军法从事还是逼得这帮将领拼命向凤阳赶去。

  皖北的淮北镇各部因为距离近原因,都在预定时间赶到集结地,甚至还有的提前到达,如在宿州指挥守城的游击周库就率部提前三天抵达凤阳。

  皖南的绿营各部距离凤阳相对较远,寿春镇、安庆协、徽州协、芜湖营等部兵马紧赶慢赶,虽路上也是拖拖拉拉抱怨连连,但勉强还是在期限内陆续抵达凤阳府城外指定的集结地点。

  赵安也于当天抵达集结地,然而直到日落时分经中军官清点人数,发现仍有一支部队未能如期到达。

  是淮南营守备耿大勇率领的600淮南兵。

  情况报到赵安这里时,赵安正与寿春镇总兵秦国栋谈话。

  秦国栋今年已经五十多岁,履历显示其年轻时曾参与清军的征缅之役,后来也从征去过大小金川,是从基层靠战功一步步爬上来的将领。

  但由于年轻时冲锋陷阵受过不少伤,导致这位秦总兵如今身子骨远不如从前,这次更是撑着病体过来的。

  其也不属于前任巡抚朱珪的“遗毒”,可能也存在吃空饷、喝兵血等问题,但总的来看是一位上了年纪被伤病困扰,没了“上进心”也不想得罪人的人物。

  坐等退休的那种。

  如此,对赵安制定的“四正六隅”围剿计划,秦总兵自是没有任何意见。

  总兵是正二品军队大员,布政使是从二品地方大员,布政没有节制总兵的权力,但赵安是署理巡抚,又有遏必隆宝刀,因而秦总兵很自觉的就将寿春镇绿营的指挥权移交给了赵安。

  这一点让赵安深为满意,打算战后给秦国栋请个头功,看看能不能让他获得额外封赏风风光光致仕。

  升为提督估计是不太可能了。

  乾隆年间能为一省绿营提督的大多是旗员,汉员不是没有,但真就凤毛麟角了。

  秦国栋并非旗员,身体又差的不行,朝廷不可能让这么个病秧子升任提督要职的。

  得知淮南营守备耿大勇部竟然逾期未至,秦总兵自是不满的说了耿大勇几句,之后却替其求起情来,大意淮南营离的较远,途中或许遇到什么事情这才耽搁下来,希望赵安不要生气。

  赵安点头轻笑一声,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将本应今日进行的升帐仪式延迟到明天。

  次日上午,淮南营的人终是赶到,拖拖拉拉的,一看军纪就不行。

  战斗力估计更差。

  人既然来了,那就升帐吧。

  升帐不仅是种象征仪式,也是赵安接管绿营指挥权的关键,同时关于此次剿匪的各项部署也要于升帐后进行。

  用后世话讲,就是战前军事会议。

  不是在开封开,也不是在徐州开,而是在凤阳开。

  要让参加会议的将领知道他们的敌人是谁,怎么打,从哪里打。

  听到点卯鼓声,各路将领纷纷着甲赶往大帐,大帐自有唱名官一一介绍这些将领身份,其中有好几人赵安都熟悉。

  因为他们的名字在朱珪向朝廷的请功折上出现过,无一不是剿贼奋勇,冲杀得力。

  事实则是杀良冒功。

  抚标的那帮杀良冒功者被赵安假按察使张诚基之手除掉,相关供词和证卷早已上报刑报,铁证如山想翻都翻不了,只等秋后处决。

  淮南绿营这帮人则还没动,如果能借盐匪之手除掉他们最好,若除不掉赵安只能亲自出马解决。

  杀良冒功这个恶习必须要从根子铲除,否则将来不知要死多少无辜百姓,尤其赵安要将安徽绿营和团练整出一支淮军来,如果这支新军同样充斥杀良冒功恶习,那用于平定白莲起义无疑就跟曾国藩这个恶魔手下的湘军一样见人就屠了。

  再者,除掉这些恶习缠身的将领,也有助于赵安对整个安徽绿营的“夺权”。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淮南营守备耿大勇是最后一个被唱名的,听到名字耿大勇赶紧带着手下的千总、把总进帐,继而集体单膝跪地参见署理巡抚赵大人。

  帐内此时已经站满数十位绿营军官。

  接下来便应跟其他人一样被赵大人轻许一声于两侧站列,未想赵安并未让耿大勇等人起来,而是看着这位外貌颇像张飞的守备淡淡问道:“本官调令规定期限是昨日日落之前,你部为何迟至今日才到?”

  耿大勇略怔了下,忙道:“回禀大人,末将接到调令已是迟了一日,加之淮南至凤阳山路崎岖,雨水阻道,弟兄们跋涉艰难,故而迟了一日,还请大人体恤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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