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此刻他心中莫名有一种正在被鄢懋卿利用的感觉。
否则这厮此前藏得严严实实,如今又忽然这般明目张胆究竟是为何,难道不正是要让自己看到这一幕,然后如实向皇上禀报?
只是一时之间,他又想不通鄢懋卿接下来究竟想干什么……
“鄢懋卿,我方才能不能不在这里?”
陆炳并未立刻接过稿件,而是看着鄢懋卿的眼睛开口问道。
他觉得自己最好是不要掺和这件事,避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如此才最为保险。
“陆指挥使最好还是在。”
鄢懋卿淡然一笑,打消了陆炳的侥幸心理,却也进一步加重了他心中的疑虑。
“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陆炳面色逐渐沉了下来。
此刻他才终于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平日里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年轻后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阴险,更有城府,更难对付。
尽管此前他经历了那几件秘事之后,他早已将鄢懋卿纳入了“不可轻易交恶”的评级。
但很显然,这个评级还远远不够。
此前他恐怕不过是无意算计自己,倘若心中有意,他只怕也是防不胜防,休想逃脱……
“请陆指挥使放心,近日在北镇抚司闲住,承蒙陆指挥使这些时日照顾,我又怎会恩将仇报?”
鄢懋卿躬身施礼,
“只是请陆指挥使做个见证罢了,绝无丝毫恶意,也断然不会将陆指挥使牵扯进来。”
“哦对了,皇上的意思是命我完成之后亲自进宫呈递稿件对吧,那就劳烦陆指挥使带路吧。”
……
养心殿。
“嗯……不错,是朕想在话本中呈现出来的东西。”
朱厚熜细细将话本看了一遍,终是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看向跪在下面的鄢懋卿和陆炳,
“鄢懋卿,这话本甚合朕意,朕要赏赐于你……”
“君父恕罪——!”
鄢懋卿高亢的声音立刻响起,吓得黄锦连忙偷偷观察朱厚熜的脸色,只怕这一嗓子惊了皇上的驾。
“!”
陆炳闻言亦是心中一紧,本就忐忑的心情又加重了几分。
然后就听鄢懋卿埋着头继续说道:
“罪臣交代,这话本并非罪臣所写,而是找人代笔。”
“罪臣本欲隐瞒此事冒功,怎料被陆指挥使撞了个正着,警告微臣主动交代此事,否则必向君父揭发。”
“罪臣贿赂不成,无法令陆指挥使动摇,只得就范求君父从轻发落。”
“君父,罪臣再也不敢了!”
“???”
陆炳闻言一怔,他这一路上是千忧心万忧心,却万万没想到鄢懋卿一开口居然是这么一套令人“惊喜”的说辞。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非但不需承担任何罪过,反倒还借鄢懋卿之口在皇上面前凹了一波忠心人设。
这不是赚到了么这不是?
可越是如此,陆炳反倒越发看不透鄢懋卿的意图了。
毕竟这事虽对他有好处,但对鄢懋卿而言却没有半点益处,他究竟是图什么啊?
“……”
黄锦闻言亦是一怔,他实在看不出鄢懋卿这回究竟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甚至就连朱厚熜也沉默了至少三个呼吸,然后才板起脸来问道:
“朕听你这番话的意思是,你这回又犯了欺君之罪,朕必须降罪于你?”
“这……”
鄢懋卿心脏随之一沉。
他确信此前的感觉没有错,朱厚熜最近绝对是进化了,甚至已经进化出了他现在根本无法破防的抗性!
否则为何朱厚熜听了这番话之后。
非但没有像之前那般拍桌子砸板凳,竟还立刻解读出了他这番表态的潜台词?
殿上很快便又传来朱厚熜不怒反笑的声音:
“既是代笔,那便是替朕发掘了人才,朕今日依旧要赏赐于你,黄锦!”
“奴婢遵旨。”
黄锦连忙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圣旨,抢在鄢懋卿开口之前放声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兹尔鄢懋卿,既脱诏狱,更见贞刚。
特晋太子詹事,秩正三品,掌统府、坊、局之政,总率寮属。
尔其日侍东宫,奉讲读之职;夜课经筵,尽启沃之诚。
务使储君明德辨惑,通晓治道。
凡东宫一应文墨仪轨,皆须详核以闻。
钦此!】
第139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听过这道敕令,即使不用任何人代为翻译……
鄢懋卿也已经瞬间明白了什么踏马的叫踏马的惊喜!
他现在觉得自己目前为止在官场上的晋升之路就像一个二踢脚,绝大多数官员都是一步一个脚印往上升的,甚至有些人在一个职位上连续熬个几十年都不见动静。
他倒好,就像已经点了火的二踢脚一样,一个月内竟然连续纵跃两次!
第一次从无品无秩直接跳到了正五品,第二次又直接从正五品跳到了正三品……
你究竟要干什么啊,大傻朱?!
你要真是在玩二踢脚,那我如今已经跳够了两次,接下来是不是该爆炸了?
最重要的是。
这太子詹事一职与其他的官职有着本质的区别。
其他的官职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侍奉一主,极少有人能够在旧主驾崩、新主登基之后的新朝依旧受到宠幸,许多人的政治生命就将因此结束,甚至是大难临头。
但太子詹事不一样,太子詹事不但活在当下,也同样活在未来!
尤其是如今太子年纪尚小,一旦与其建立起深厚的王臣、师生关系,日后待太子登基,便有极大的可能权倾朝野。
历史上的高拱就是这样的人生轨迹。
他中了庶吉士之后,先是在翰林院蛰伏了十年,然后选入裕王朱载垕府上侍讲。
这一讲又是十余年,与朱载垕建立了极为深厚的王臣、师生关系。
而在这个过程中,当今太子朱载壡加冠次日忽然急病而薨,后来景王朱载圳又在嘉靖四十四年薨于德安王府。
自此朱厚熜就只剩了裕王朱载垕一个子嗣,彻底确立了储君地位。
也是自那时起,高拱在官场上升迁之路便像是坐上了火箭,先一跃升为礼部尚书,次年便以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迅速入阁成为阁臣。
后来虽然因与徐阶反目成仇下野,但在徐阶退休之后,立刻又被朱载垕起复,自此在朱载垕的支持下把持内阁,权倾朝野,无人可以撼动。
直到朱载垕去世之后,尚且年幼的万历帝登基,张居正联合冯保和李太后,才终于将高拱革职闲住。
无独有偶的是,张居正驱逐高拱成为权臣。
依靠的也是李太后和冯保与万历帝的亲密关系……
这便是这个太子詹事的特别之处!
而这却又绝对是鄢懋卿最抗拒的官职之一。
他现在就只想致仕回乡,要是再和太子扯上关系,那岂不是等到下一朝都有可能被天子惦记,强行拉来入朝为官?
这一刻。
鄢懋卿甚至怀疑朱厚熜是不是已经洞悉了他的目的,正在故意和他唱反调,用这种最恶毒的方式整治于他!
“鄢懋卿,还不接旨谢恩?”
黄锦念完了诏书,等待了半天见鄢懋卿还伏在地上没有动静,不得不开口替皇上催促。
“呜呜……”
鄢懋卿闻言总算有了些许反应,然而待他抬起头来时,露出的却是一张饱含热泪的“不玩了,把钱还我”表情包,
“君父,罪臣一无是处、寡廉鲜耻、器小易盈、鼠肚鸡肠、锱铢必较。”
“君父命罪臣辅导太子,恐怕误了太子,毁了大明国本,恳请君父收回成命啊!”
“……”
黄锦和陆炳见状皆是不得不暗自表示认同。
别的暂且不说,你就看他现在这副尊荣,连起码的庄严都没有,像是一个能当得起如此重任的人么?
别回头把太子也辅导成这副德行,回头皇爷你就拥有两个活宝了,怕是要哭的比鄢懋卿还难看吧?
“呵呵。”
然而朱厚熜却似乎很享受眼下的局面,冷笑一声道,
“你即有如此自知之明,朕相信你辅导太子时也懂得如何避开这些不似人君之处,正是朕心中最为合适的人选。”
“再请君父收回成命啊!”
不争气眼泪的从鄢懋卿脸上滑落,他再次哭嚎着叩首恳求,
“罪臣连自己的学业都已荒废,不信君父命人去翰林院诘问一番,便会知道微臣最近一月其实只去点了三次卯。”
“罪臣这等连自己的学业都荒废了的人,如何能够辅导太子?”
“……”
黄锦和陆炳暗自无语。
居然这种事都自爆了出来,这是以后都不打算过了?
然后却听朱厚熜又似笑非笑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