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这二人设计严嵩的动机其实并没有那么充分;
再比如鄢懋卿那时表现出来的与年龄不符的细致、稳重与精干……
只不过那件事符合他的利益,使他在不知不觉中为这些疑虑找了自洽的理由,因此深信不疑。
可现在再仔细这么一琢磨,这些疑虑便立刻又跳了出来。
反倒是鄢懋卿与严嵩父子之间……
这一刻,夏言想起了此前严世蕃将鄢懋卿逐出豫章会馆的事。
又想起了那个检举鄢懋卿无夫奸罪,却反被锦衣卫以刁奸之罪抓捕杖死的那个名叫的张裕升新科进士。
此人既在严嵩执掌的礼部观政,又是前往严世蕃执掌的顺天府衙门检举……
“该不会……翊国公郭勋和成国公朱希忠都只是一个幌子,这些时日真正操纵朝堂局势的人,其实是……鄢懋卿?!”
“甚至就连这次‘反书’事件,亦是他利用皇上和朝臣的一招‘以退为进’之计!”
“若果真如此……”
“这后生不过才二十余岁,岂非是天生的妖孽?!”
夏言内心深处忽然涌出一股子无法言喻的畏惧,正应了那句“后生可畏”,
“兴许……老夫这回得以革职闲住,正是应天之时?”
第141章 严嵩的家书
严府。
“……”
严世蕃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终于没有再骂鄢懋卿贱种,而是直接浑身僵硬,彻底陷入了沉默。
正三品,太子詹事!
这已经是可以在京城乘坐四抬官轿、出了京城可以乘坐八抬大轿的朝廷大员了……
要知道他爹严嵩可是爬了近四十年,除了没做过人什么都做过,才勉强在花甲之年爬到了朝廷二品大员的位子。
而鄢懋卿……
如果他记忆没有错乱的话,鄢懋卿参加殿试也还只是数月之前的事吧?
甚至鄢懋卿正式开始升迁,根本就是这个月之内的事,就那么从无品无秩,到正五品,再到正三品……给人的感觉竟比喝水都要简单。
而严家呢。
如今他爹严嵩已经成了七品知县,而他这个父荫的顺天府治中,如今也已经成了平头百姓。
如此一进一退,一上一下,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严家的运势被鄢懋卿采阴补阳了一般……
所以。
严世蕃不是不想骂了,而是不敢骂了。
他莫名产生了一种没由来的担忧,似乎自己每骂鄢懋卿一句,每设计鄢懋卿一次,严家的运势就会被鄢懋卿吸走一成。
甚至,这被吸走的运势可能还会被瓜分给与鄢懋卿走得比较近的那些人。
比如郭勋,他将鄢懋卿收为义子之后,不但化解了段朝用的致命危机,如今还被皇上委以了重任;
比如沈炼,他最开始结识鄢懋卿的时候,还只是一个锦衣卫百户,最近也连续升迁三次,已经成了南镇抚使,执掌南镇抚司;
比如许绅,他虽没有得到升迁,但如今神医的名声在京城已经越来越响亮,其长子开的茯苓堂门槛都快被求诊的人踏破,简直名义双收;
再比如就连这个忽然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吴承恩,才结识鄢懋卿几天,居然也能以草民之身,被皇上特擢为中书舍人。
再这么下去,整个朝堂怕不是都要姓鄢了吧?
生活在这个时代,严世蕃这个原住民就算再有思想,也多多少少沾了一些迷信,不可能不信玄学。
想着这些的同时,他心中甚至不由产生了一个令自己心寒的假设:
如果当初他没有凭自己的好恶驱逐鄢懋卿,之后又因不断针对鄢懋卿,严家是不是就不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那么现在,他又该怎么做才好呢?
“呵呵呵,与其去想这些,倒不如想一想凭我现在的境地,又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严世蕃自嘲的笑了起来。
就连他爹严嵩的义子,他曾经的义兄赵文华,如今都已不将他当做人了。
就更别说,他的亲信家仆严良已经离京三个月了,至今依旧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他还不是也一样无能为力……
正想着这些的时候。
“公子,老爷才从大同寄回了一封家书,夫人叫你前去房内议事。”
一个侍女来到严世蕃身边,小心翼翼的说道。
这位无法无天的公子,严府没人不怕,即使在自家府上,他平日里也嚣张跋扈、喜怒无常,稍不顺心动辄便无故责罚打骂下人。
此前老爷和夫人见了虽偶尔也会出言相劝,但大部分时候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而最近严世蕃在外面四处碰壁,情绪更是极不稳定,已经有不少下人都因此受了罪。
因此这个侍女大老远便提了一口气,只怕一不小心便招来打骂。
“知道了。”
好在严世蕃这回倒是平和许多,只点了点头便快步走了。
……
不多时。
“鄢懋卿此前去了一趟大同,竟办成了这么大的事?!”
看过严嵩从大同寄回来的家书,严世蕃亦是没能忍住,一脸惊愕的站起身来,
“难怪了!”
“这就难怪了!”
“他这是解了皇上的燃眉之急,难怪皇上如此重用于他?”
严嵩在家书中提到了“石炭”的事,这也是他去了大同与郭勋汇合之后,才终于知道的事情。
当然,郭勋并未将“奇谋”的事和盘托出,只是交给了严嵩这个大同知县一个分内的任务:
成立一个独立的,完全对皇上负责的“石炭税赋衙门”,专职俺答通贡石炭之事!
严嵩何许人也。
加之如今俺答已经称臣,大同也进驻了一批商议此事的俺答使者,他只需稍微了解一下情况,便明白了隐藏在这场通贡中的真正关节所在
——石炭贸易!
俺答发现了大量石炭。
皇上若是通过与俺答通贡,掌握与鞑靼人的石炭官营,便拥有了一个独属于皇上的钱袋子!
而拥有了独立钱袋子的皇上,施展皇权时便会减少许多朝堂掣肘,便会更有力度,更无所顾忌!
这是皇上一直以来最想实现的目标。
鄢懋卿是这些年来唯一一个有可能帮他实现的人,他又怎会不将其牢牢握在手中,死死留在身边?
与此同时。
严世蕃今日积压在胸中的抑郁阴霾也瞬间一扫而空。
他和严嵩已同时意识到,皇上并未真正放弃他爹,这回将其贬黜去大同做知县,何尝不是将计就计给他的一次机会?
只要他爹能够将这件事办的漂漂亮亮、明明白白,那么便也是皇上心中的肱股忠臣。
甚至皇上在如此重要的时刻,让他爹去到如此敏感的地方,协办如此关键的事情,这本身就彰显了他爹在皇上心里的地位!
他有理由相信。
此事办成之后,皇上不但会将他爹重新召回来,还会补偿严家这些时日承受的委屈,说不定入阁的事就要成了!
“赵文华!罗龙文!还有这些时日中胆敢背弃严家的贱种们……希望你们到时候继续保持现在的嘴脸!”
严世蕃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过他肯定不会知道。
现在令他深刻体会到了人情冷暖,只待他爹严嵩再次起势,便一定会想方设法清算的这些人,正是历史上最核心的严党骨干。
“庆儿,你总提起这个鄢懋卿,你爹在家书中也提到了他……”
听严世蕃刚才又提到了鄢懋卿,欧阳端淑沉吟着道,
“娘近些时日听下人议论,他迎娶的似乎是咱们江西丰城白家的女子?”
第142章 我必须立刻马上带太子去玩水
“正是!”
严世蕃回过神来,当即又咬牙脱口而出,
“儿子此前托人查过,那贱人名叫白露,字素贞,正是出自江西丰城白家的女子!”
“啪!”
又是一巴掌掴在严世蕃脸上。
“娘?”
严世蕃心里既不解又委屈。
他不明白,这个从小舍不得动他一根手指头的母亲。
为何自打父亲遭到贬黜之后,忽然就养成了在他脸上比划的习惯,而且越打似乎还越顺手了?
“口无遮拦的东西!”
欧阳端淑随即蹙眉骂道,
“若娘不曾记错的话,大约二十多年前,娘的娘家里曾有一个年轻的姨母嫁到丰城白家为妻。”
“听闻嫁给的就是如今的白家老爷,只可惜她不是个长寿的人,三年前就过世了。”
“不过有了这层关系,白家与娘家便是亲家。”
“你与那鄢懋卿和白露如此牵扯起来,极有可能也称得上是远房亲戚,你骂他们何尝不是骂你自己?”
严世蕃闻言却是一怔,神色越发古怪起来:
“娘,这个白露的生母正是三年前去世的,她与鄢懋卿订过婚就在家中守孝,今年才结束丁忧与鄢懋卿完婚,被白家一路护送来京城与其圆房,你说该不会……”
他母亲欧阳端淑是江西吉安人,这个时代地方士绅豪门之间联姻频繁。
欧阳端淑能够嫁给江西分宜的严嵩,那么欧阳家的其他女子自然也能嫁给江西丰城的白家,而且此事发生的概率还不低……
“可打听清楚了,她的生母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