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朝臣愣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立刻站起身来准备冲上前来营救。
却又听“咣当”一声。
詹事府的大门早已牢牢关上,里面随即传来门闩插上的声音。
“尔等怎敢肆意抓人?!”
“速速放人,否则我等与詹事府势不两立!”
“王法何在?!天理何存?!”
“奸臣当道,可敢出来与我等当面对质……”
朝臣们瞬间全部涌向詹事府大门,一边奋力拍打着门板,一边群情激奋的怒骂。
他们之中有人已为官多年,经历过不少事。
却还是生平头一回见有人在官场上,尤其是在处置这种公众事务的时候这般不讲武德,简直脸都不要了!
与此同时。
鄢懋卿却顺着一个临时拼凑出来的梯子,不紧不慢的爬上了詹事府府衙的墙头。
“?”
注意到墙头忽然爬上来一个人,一众朝臣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来,怒骂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然后就又被他手中拿着的一个喇叭形状的物件吸引了注意力。
这是?
正当他们感到疑惑的时候,却见鄢懋卿咧嘴一笑,已经将那喇叭罩在嘴上,开口大声问道:
“诸位是没吃饭么,哭丧没力气就算了,骂人也没力气,还做什么直臣诤臣?”
“???!!!”
一众朝臣闻言顿时又胸口一闷,怒目而视。
这人说话怎能这么贱,一开口便令人气血翻涌。
有人气愤之余,咬着牙诘问:
“你是何人,安敢如此张狂无礼?”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鄢懋卿是也。”
鄢懋卿笑了笑,大大方方的说道,
“你们骂我,那是因为你们还不了解我,等你们足够了解我之后……”
“了解你又如何?”
在鄢懋卿故意的停顿中,竟还有人配合追问。
“……你们只会想打我。”
鄢懋卿赞赏的看了那人一眼,笑呵呵的点头。
“打他!”
当即有人气急,奋力掷出手中的笏板。
紧接着一众朝臣亦是有样学样,纷纷气愤的将笏板掷出。
可惜鄢懋卿早有准备,轻轻一个“小布什躲”便轻松闪过,接着往墙后一缩便躲过了所有的笏板。
如此等待片刻。
还有刚才没来得及掷出笏板的朝臣摆好了架势,只等鄢懋卿露头就来那么一下。
却见鄢懋卿始终不再露头,终于有人忍不住又骂:
“鄢懋卿,够胆你就出来!”
“呵呵呵,自然够胆,我就喜欢你们这副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模样。”
鄢懋卿的声音从另外一个方向传来,竟是鄢懋卿不知何时已经命人移动了梯子,换了个地方又冒出头来。
“受死!”
又是一波笏板攻击,再次被鄢懋卿灵巧的缩头躲过,笏板纷纷落入詹事府院内。
而这些笏板则都被院内的詹事府官员和小吏逐一收了起来。
明朝官员的笏板上不会刻下姓名,但却会在背面刻下官职、爵位或品级等简要信息,而这些信息也足以锁定一名官员的具体身份。
“奸贼!”
“放人!”
如此再有两波过后,大部分朝臣的笏板已经尽归詹事府所有。
“放人的事便不劳诸位操心,这几个人我会细细的拷问,慢慢的炮制。”
此时鄢懋卿再露出头来,面色却已莫名变得阴沉,仿佛换了个人似的,就连语气都带上了一丝寒意,
“诸位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吧。”
“詹事府兼领监国事,总稽察刑狱之权,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依《大明律》,尔等殴打皇上制使,未伤未死,杖一百!”
“皇宫内殴打官员,则无论有无伤害,杖一百。”
“如此算来,尔等每人应杖两百。”
“我虽不知道尔等姓甚名谁,但你们笏板上的刻字自可确认身份,可谓证据确凿,不容抵赖。”
“在下衷心希望,尔等都是能够挨过两百廷杖不死的硬骨头。”
“所以尔等一定要将詹事府围好,围到宫禁时分不得不散去为止,如此尔等或许还有机会留下遗书。”
“因为我一旦能够走动,便将立刻责令锦衣卫上门缉拿,连夜对尔等监督行刑!”
“尔敢!”
话音刚落,一名发须花白的老者已经怒目而视,颤巍巍的指着鄢懋卿大声斥道,
“你如此乖张暴虐,残害朝廷命官,难道便不怕引来众怒,留下千古骂名么?”
“呵呵呵呵。”
鄢懋卿闻言大笑起来,摇着头道,
“我没惹你们任何人,这特权虽在手中数日,亦未曾滥用一次。”
“甚至没有一日不想着如何使皇上收回成命,不是一样遭尔等愤恨,一样受尔等谩骂,一样被尔等围了府衙?”
“嘿,我与你们说这些作甚,反正尔等只是些人云亦云的应声虫罢了,不想听,也听不懂。”
“既然横竖都是如此,我也什么好顾虑的了。”
“至少没有了你们,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耳朵应该能清净一些,詹事府的同僚也不必再受这窝囊气。”
“你们想要一个西厂厂公,现在你们得到了,应该高兴才是。”
第182章 你不做厂公谁做厂公?
“……”
听了鄢懋卿的话,最先有所触动的,竟是院内詹事府的一众官吏。
他们一个个望着鄢懋卿那站在梯子上,一边耸动着肩膀大笑,一边却又微微摇头的背影,心中不由百感交集。
他们看不到鄢懋卿此刻的表情,亦摸不透鄢懋卿此刻的心思。
但结合他口中说出的话语,他们从这个背影中看出了万般的无奈……
是啊。
皇上虽然给了詹事府堪比西厂的特权,但是詹事府又何时使用过这项特权?
詹事府里也并非全是忠臣,既有一心只想惩奸除恶、重整吏治的正直之人,也一定有心怀鬼胎,欲借特权以惩奸除恶之名谋取私利的奸邪小人。
究竟是怎么想的,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
但是绝大部分詹事府官吏,这几日都在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若非鄢懋卿这个上司始终压着,命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否则严惩不贷,只怕詹事府早已如同曾经的西厂一般,在朝堂中掀起了一场腥风血雨。
倘若果真如此,这些人今日来的多少还有些道理。
可是现在,詹事府明明还什么都没有做,还不是一样成了众矢之的,引来这些朝臣的谩骂与围困?
这一刻。
无论是詹事府的官吏无论心性如何,无论是正直之人,还是奸邪小人,心中都涌现出了相同的委屈。
或许是应该做些什么了,这是詹事府的立足之战!
无论如何都不能轻易退让,否则即使手握至高特权,詹事府也休想在朝堂之中抬起头来,今后岂不任人拿捏!
“景卿贤弟,让他们仔细瞧瞧你在鞑靼人面前的风采!”
高拱攥紧了拳头,望向鄢懋卿的目光中透出坚定与期待。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治军如此,治人亦是如此,牛笔山人,做吧,责任我与你一同承担!”
沈坤身上散发出一丝平日深藏的铁血,他祖辈皆是军籍,自幼文武双修。
“鄢部堂,今日便告诉他们知道詹事府算什么东西……”
孔简、陈英达、李成志等一众此前被鄢懋卿划入讲读堂的官员,亦是不自觉的绷直了身子。
“小姨夫,你早该如此,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严世蕃肥胖到没什么褶子的脸上,隐隐发出丝丝红光,独眼中闪烁起了奕奕的神采,
“虽然詹事府这干蠢材恐怕帮不了你太多,但是不必忧心,外甥我这回一定全力助你!”
“鄢部堂,这回无论你做了什么,我吕某人绝不再向皇上密报一字,这是咱们詹事府自己的事……”
甚至就连屡次前往乾清宫告密的太子冼马吕茂才,都咬着牙在心中暗自起誓……
除了鄢懋卿之外,谁都未曾意识到。
仅是鄢懋卿几句话的功夫,非但瞬间震慑住了院外的一众朝臣,亦在顷刻之间将整个詹事府拧成了一股绳,出现前所未有的团结一致。
“……”
院外的一众朝臣也随之陷入了沉默。
詹事府加在一起一共四十余名官员小吏,此前都无法做到同心同德。
何况这些本就鱼龙混杂、各怀鬼胎的朝臣,这里面多的是滥竽充数的人,也多的是拱火闹事的人,还有更多明哲保身、沽名钓誉的人。
若非这回是来找詹事府的事,而并非像此前大礼议中的“左顺门案”一样直指皇上,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多人。
毕竟这回可是一下三百多人,而“左顺门案”中在左顺门跪请世宗改变旨意的人,才只有两百余众。
这种规模的对比,已经可以看出这里面究竟有多少人心怀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