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父恕罪!”
三人闻言皆是心头一颤,连忙伏跪在地,
“君父明鉴,微臣虽昏聩迟钝,愚笨失察,但也决不敢欺瞒君父!”
“今日之事的确突然,臣等也被这些人蒙在鼓里,否则定当极力阻止,事先向君父禀报!”
只因朱厚熜引用的这几句话,是苏轼批评朝廷大臣堵塞言路、欺瞒君主,直指其为国家乱象根源的言论。
朱厚熜在这个时候说出这样的话,很难不令他们认为,这是在正面诘问他们与今日之事的关系。
三人之中最惶恐的人自然还是翟銮。
朱厚熜不久之前提及他那两个儿子疑似科举舞弊的时候,便提到了苏轼、苏辙兄弟,如今再提苏轼,难免给他一种又在故意点他的意思。
“欸?”
朱厚熜听到三人告饶亦是一怔。
他方才分神想着詹事府的事,甚至都没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此刻回过神来略微一想,方才明白这三个人为何吓作这副模样,不过……不愧是朕,分神之间都能凭着本能这般敲打他们!
心中正如此想着的时候。
“报——!”
殿外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
紧随着声音黄锦已经迈着小碎步跑入殿内,也顾不上去管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跪着是什么情况,一个滑跪便气喘吁吁的报道:
“皇、皇爷,詹事府之围已解,那干朝臣正在詹事府门外挨板子!”
“???”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闻言心中一疑,一时竟忘却了刚才那不可谓不重的敲打,不自觉的抬起头来望向黄锦。
什么情况啊这是?
除了皇上之外,谁敢下令打这些朝臣的板子,难道不怕自绝于朝堂?
难不成是刚刚才被皇上赐了西厂特权的鄢懋卿?
那也不可能啊……
这回的事态如此严重,怕是已经不亚于当年的大礼议,哪怕毫厘之失,亦有可能引得朝堂鼎沸,社稷震荡!
何况如今皇上就在文华殿,鄢懋卿就算有西厂特权,也不该不经禀报便如此胆大妄为,否则恐有僭越之嫌。
既有僭越之嫌,又可能引发严重后果,这简直就是自寻死路……鄢懋卿究竟懂不懂为官之道啊?
然后他们就见朱厚熜亦是颇为意外,立刻站起身来疑惑问道:
“朕尚未命锦衣卫前去处置,就凭詹事府那点人手,如何能够打了那干朝臣的板子?”
“皇上恕罪,怪奴婢一时心急没有说清楚。”
黄锦连忙又道,
“不是詹事府的人打朝臣的板子,是朝臣们手持廷杖互施杖刑,鄢懋卿和詹事府的人连门都没开,只一个个趴在墙头上监督计数。”
“你说什么?!”
朱厚熜一时没防备住,竟一嗓子有失威仪的破了音。
“哈?!”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亦是脖子一撤,一时忘我失仪,喉咙里不自觉的发出一声怪叫。
第184章 我和皇上爬过墙
“皇爷,千真万确,皆是奴婢亲眼所见!”
黄锦就料到朱厚熜听罢之后会有如此反应,毕竟他刚才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亦是全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如此硬是把眼睛都揉红了,眼皮子都眨酸了。
才终于相信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觉,才敢跑回来向朱厚熜禀报。
否则这回又怎会耗时如此之久才跑回来复命?
毕竟这事态的发展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想当年“大礼议”的时候。
皇上命人敕令朝臣退去不成,盛怒之下只命锦衣卫将为首八人打入诏狱以示警告,便立刻引得这干朝臣群情激奋,反倒令事态更加不可收拾。
这才逼得皇上不得不化身暴君,将五品以下官员全部下狱拷打,将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停职待罪。
甚至最终皇上也还是不得不留了手,最终的结果也是只罚四品以上官员停俸,五品以下官员当廷杖责,打死了十六个不怎么重要的底层言官,压住反对声音的同时将事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所以,皇上虽然赢得了“大礼议”的胜利。
但是要说是不是完全胜利……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反正在那之后,皇上为了推行新政,召张璁和桂萼入京时。
这些朝臣还是敢闹,甚至敢公然策划“午门血案”。
这回皇上重新振作起来,看样子是打算利用鄢懋卿做些事情,说不定又有心推行新政。
这些朝臣立刻又闹了起来,竟趁着皇上在文华殿议事的时机,将隔壁的詹事府围了……
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这些朝臣的目标是谁,他们针对的是鄢懋卿和詹事府么,他们针对的分明还是皇上,这就是在打皇上的脸呢!
可是就是这样一群胆大包天、敢扯龙须的朝臣。
如今到了鄢懋卿面前,居然像是一群纯洁的小绵羊一般,乖乖的趴下挨板子?
甚至还不用鄢懋卿和詹事府的官吏动手,手持廷杖互施杖刑?!
这事说出去,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谁敢相信?
甚至有那么一瞬间,黄锦都怀疑鄢懋卿是不是掌握了什么控制人心的邪术,控制了这些朝臣的心智……
“咳咳……”
听到黄锦的声音,朱厚熜终于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掩饰自己的失态,又故作淡定的道,
“你可打听清楚了,这些朝臣为何如此?”
说着话的同时,朱厚熜还用余光瞟了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一眼。
看到三人亦是一副瞠目结舌的惊愕神态,直到此刻似乎都没缓过神来,一眼看过去甚至还显得有些痴呆,他这心中顿时平衡了不少。
“回皇爷的话,鄢懋卿与许多朝臣都认得奴婢,奴婢一时不知该不该现身,因此没敢上前质询。”
黄锦叩首答道,
“不过奴婢回来的时候特意在周围寻摸了一圈,寻得一处可以听清他们说话,又可隐于暗处观察其动向的去处……”
黄锦到底还是了解朱厚熜的。
同时他又刚从前几日鄢懋卿“抄家三位国公”的事中学到了一点“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立功”的高明手段,这回已经开始活学活用。
真是的,谁还没有一颗积极进步的心啊?
他虽然自朱厚熜年幼的时候就在兴王府伴读,这些年也深得信任,不仅贵为御用太监,还兼掌内官监印。
但试问谁不知道,在太监的职场规划中,司礼监才是至高圣地啊?
如今皇上已经登基二十年,他与皇上如此亲近,依旧没能升任司礼监太监,的确是得从自己身上好好找找原因……
“真是朕的好奴婢!”
朱厚熜闻言目光一亮,当即喝道,
“即刻引朕前往这个去处,你们三个也一道跟来!”
翟銮、许赞和张璧三人此刻才终于缓过神来,却依旧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甚至觉得今日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如梦如幻。
不过在摸不清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的情况下,他们自然不敢公然忤逆朱厚熜,同时克制不住心中也抓耳挠腮的惊疑,于是连忙叩首:
“微臣遵旨……”
“奴婢遵旨!”
黄锦则心中狂喜。
他服侍了朱厚熜这么多年,还是头一回受到如此直白又情感强烈的赞赏……鄢懋卿的手段果然高明!
这一刻,黄锦终于明白皇上为何要让鄢懋卿去给辅导太子了。
鄢懋卿简直浑身都是宝,哪怕从他身上学来那么一捏捏东西,都令人受益匪浅!
只是……
怕也只可从他身上少学一点,万不可学的太多、学的太像。
黄锦不由又想起前些日子皇上被鄢懋卿气到险些卧病在床的事。
这也就鄢懋卿是个与皇上非亲非故的臣子,倘若换做是皇上最在意的太子做这些事,恐怕……不是有点废太子,那就是就有点废皇上了吧?
……
神祠。
这是一个紧邻詹事府修建的独立宫园。
园中香火气息弥漫,百年古树参天,即使白天也显得有些阴冷。
这里平日里只有四个身形佝偻的老太监驻守续香,对于许多上了年纪的太监来说,是个使钱都挤不进来的养老去处。
詹事府那边的动静,这里听得最清楚,自然早就惊动了四个老太监。
此刻他们也搬来了神祠里用来清扫神相的梯子,凭已经不怎么灵便的腿脚爬上了墙头,正探着身子一边向詹事府的方向张望,一边啧啧称奇:
“嘿!这年轻人!啧啧啧!”
“老奴也算是黄土埋到脖颈的人,宫里什么稀奇事没见过,可今儿这稀奇事是真令老奴又开了眼界!”
“唉唉唉,你们快看,那边那俩六品官怎地还急眼了,下手没个轻重!”
“这些个当官儿的哪干过这事,怕是连打、用心打和着实打的力道都把握不住,谁吃了疼能不急眼?”
“嚯——那边假打被詹事府的人看出来了,又得重打。”
“我早就看出来那俩是假打,他们握杖和发力的手法就不专业,你得这么打才能动静又大还不伤筋动骨,看起来才似真实假……嘿哈!”
说着话的同时,那个老太监还松开扒在墙头的双手示范了一下,以至于梯子一晃,险些从墙头上掉下来。
旁边的老太监顺势扶了一把,皱着老脸揶揄起来:
“行了吧你,你这一把老骨头跌下去,热闹没看成,你自己倒成热闹喽……”
“你俩别吵吵了,安心看会热闹得了。”
“我跟你们说,今儿个这事指定没完,你看那边那些个人,那都是死不服软的,我还真不信这个年轻詹事敢拿他们如何,难不成还真给弄死了?”
“老奴倒觉得那些人反倒好说,最不好对付的其实是这些挨了打的官员才对。”
“这话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