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内幕!鄢懋卿怎会名列第一?!”
人群中不知是谁意外之余没忍住嚎了一嗓子,立时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平静的湖面,引得众多正因难以置信而不断揉眼的新科进士瞬间起浪:
“说的对,绝对有内幕!”
“鄢懋卿在殿试中可是第三甲最末名,如何到了馆选反倒成了第一?”
“鄢懋卿一定是贿赂了读卷官,连装都不装一下么?”
“强烈要求公开鄢懋卿呈递的馆选文章,否则我等万不能信服,只有求皇上替我等做主!”
“科举一途隳坏,则国运难昌!”
“必须公开鄢懋卿的馆选文章……”
“……”
高拱自然也在人群之中。
他倒是选上了庶吉士,在榜单上又是名列第三,就好像这个“三”字与他有缘似的。
因此鄢懋卿是否名列第一对他并无影响,反正日后进了翰林院,大家都是一样的庶吉士,没有贵贱前后之分。
不过高拱在怔了一下之后,依旧攥紧了拳头转身疾走:
“这个挨千刀的谣棍,亏我还将他当做知己,他口中竟没有一句实话!”
“这两拳我今日非打回来不可!”
……
礼部衙门之内。
“部堂,外边那些进士喧闹起来了!”
几名官员慌忙跑入正堂,一边喘息一边向严嵩禀报。
“听见了,派个人出去告诉他们,馆选名次是夏阁老、翟阁老与翰林院学士反复确认后定下的,随他们闹去吧。”
外面的声音早就传到了这里,严嵩却依旧翻阅着公文,慢条斯理的道。
说话的同时,严嵩嘴角微微勾起。
他想起了一件有趣的事情,一时没能忍住。
岂止是这些新科进士觉得有内幕,内阁首辅夏言与阁臣翟銮又何尝不是这么觉得?
此前这张榜单刚定下来的时候。
夏言就已经领着翟銮闯了一回礼部衙门,还气势汹汹的表示要上疏揭发礼部在馆选中舞弊,还要弹劾他这个礼部尚书监管不力。
结果呢?
馆选虽由内阁、礼部和翰林院联合承办。
但评阅事宜却不归礼部,只由内阁大臣和钦点的几位翰林院学士负责。
于是严嵩当面命人将刚刚揭开弥封的馆选文章搬了出来,选出其中“鄢懋卿”呈递的文章,让此次也参与了评阅事宜的夏言和翟銮现场查看。
然后,夏言和翟銮就瞬间哑了火。
因为“鄢懋卿”呈递的文章上,不仅有翰林院学士画的圈点,亦有夏言和翟銮亲笔画上的圈点,甚至在某些篇章上比翰林院学士画的更多。
如此统计过后,鄢懋卿圈点数目不但名列第一,甚至还甩开第二名一大截。
这简直就是全方位的碾压,馆选第一名得的名副其实!
如此想起当时的画面。
尤其是想起夏言和翟銮脸上那既尴尬又震惊,甚至还带了那么点无地自容的滑稽表情,严嵩就忍不住想笑出声来。
除了想笑之外,严嵩心中还说不出的沾沾自得。
什么叫实力?
这就叫实力!
这回除了领着儿子替鄢懋卿代考之外,馆选过程中他有心测一测自己与儿子的实力,其他的暗箱手段可真是一点都没使呦。
也就是天妒英才,他的儿子严世蕃因外貌缺陷不能参加科举。
否则考个状元回来还不是手拿把掐,虎父焉有犬子?!
……
“鄢懋卿!鄢懋卿!你这谣棍,给我出来!”
听到高拱那气势汹汹的大嗓门。
鄢懋卿只得暂时停下那份很有钱途的中译中工作,来到屋外给高拱打开院门:
“高年兄,这又是怎么了?”
高拱二话不说,抬手就在鄢懋卿肩上狠狠捣了两拳:
“你清高!”
“你了不起!”
“庶吉士选录榜单都出来了,你高高名列榜首,这就是你说的不接受白嫖?!”
鄢懋卿被打的一个趔趄坐倒在地,却根本顾不得肩上的疼痛。
只见他嘴巴张的老大的同时,一双眼珠子仿佛见鬼一般凸了出来,脸上难以置信的神色竟比礼部衙门门口那些新科进士更加夸张:
“你说什么???!!!”
有内幕!!!
绝对有内幕!!!
第25章 和解
没有人比鄢懋卿更清楚,他究竟有没有向礼部呈递馆选文章。
连文章都没有呈递,却能选中庶吉士,甚至还名列榜首,这要是没有内幕,说出来只怕连鬼都不会相信!
但问题是,这究竟是谁搞的内幕,又是因为什么呢?
惊愕之余,鄢懋卿心中的疑虑已无以复加。
他知道庶吉士馆选由内阁、礼部和翰林院联合承办,问题八成也出在在这三个堂部的人身上。
如今内阁只有一个内阁首辅夏言,和一个内阁大臣翟銮。
这两人可以首先排除在外,殿试的时候他们就是读卷官,倘若这场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内幕与这两个人有关的话,鄢懋卿至少不应该是第三甲倒数第一。
何况任何人做任何事都需要有个理由。
可鄢懋卿此前连见都没见过这两个人,更不可能给二人如此不遗余力帮助自己的理由。
翰林院也基本可以排除。
尤其翰林院与内阁、礼部最大的不同是,翰林院官员基本没有实权,在馆选中只负责评阅文章。
没有实权也就不能为所欲为,想要操纵这场内幕的难度可想而知。
所以……难道是严嵩执掌的礼部?
可是这也不在情理之中。
虽然鄢懋卿并未忘记那日严嵩在宫门下的暧昧眼神,也并未忘记那次严嵩家仆私底下的拉拢。
但是鄢懋卿更清楚的记得,他已经很不识抬举的拒绝了严嵩的“好意”。
而以严嵩的性子,能不因此无所不用其极的打压他已是谢天谢地,又怎么可能如此煞费苦心的搞出这样一场内幕来拔擢他?
嘶……
不明白!
搞不懂!
脑子全乱套了!
鄢懋卿已经将自己能够想到的,可能与此这件事的人全部琢磨了一遍,最终却又一一排除在外,连一丁点头绪都未曾找到。
现在他唯一能够确定的事情只有一件:
尽管他已拼尽全力令自己边缘化、孤立化、讨嫌化,此前的推进过程也颇为顺利。
可如今的结果却正在莫名其妙的朝截然相反的方向发展,仿佛有谁已经洞察了他的计划,正在竭尽所能与他对着干一般!
究竟是谁啊?
是不是有病啊?
为何要如此害我?!
“装!接着装!”
望着鄢懋卿那顷刻之间变换了无数次的夸张表情,高拱强行压下在这张脸上再补两脚的冲动,没好气的骂道,
“事到如今你非但死不承认,还故意如此惺惺作态,究竟有何意义?”
“欸……”
鄢懋卿心里委屈的要死,却又不便与高拱解释,只得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而问道:
“高年兄,不知这次庶吉士选录榜单出来,其他人都是何反应?”
“不服呗,嫉妒呗,质疑呗,聚众堵在礼部衙门之外要求公开你的馆选文章呗,不然呢?”
高拱冷笑着反问。
“对!公开文章!必须公开文章!”
鄢懋卿瞬间又来了精神。
只要公开文章,不论究竟是谁在作怪,徇私舞弊的事情都有可能暴露出来。
等到了那个时候,就能知道这个脑子有病的幕后之人究竟是谁了,亦有可能搞清楚这个神经病的真实目的……慢着?!
鄢懋卿忽然想到了一种相对比较合理的可能,心头不由一颤:
“这该不会是严嵩故意搞出来的捧杀阴谋吧?”
“先利用礼部职权故意助我选中庶吉士,还要高高放在榜首,引起公众质疑,自然有人要求公开馆选文章以证清白!”
“而我没有呈递馆选文章,如此一来自然会被证实徇私舞弊。”
“在科举中徇私舞弊并非小事,就算无法查明涉事官员,我这个涉事考生亦有可能被革除功名,严重一些甚至可能还需面临戍边的惩罚!”
“这未免也太狠毒了吧?”
“我还想着只是致仕,能够保留功名回乡享福呢……”
“……”
然而这一幕看在高拱眼中,却又成了另外一番光景,甚至看向鄢懋卿的目光中悄然浮现出一丝敬佩:
“这个谣棍竟如此恃才傲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