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向鄢懋卿迎面走来的龙大有也是心中一疑,随即冷笑一声,
“锦衣卫在又能如何,我身为朝廷二品封疆大吏,一切依法依规办事,锦衣卫若无圣上旨意,又能奈我何如?”
说话之间,龙大有已经先一步到了郭勋与鄢懋卿面前。
“见过翊国公。”
龙大有先向郭勋施了一礼,这才开口说道,
“翊国公,下官职责所在,听闻了今日之事,有几处疑问不得不向鄢吉士求证一二,可否请翊国公行个方便?”
“龙抚台请便。”
郭勋瞅了鄢懋卿一眼,随即四十五度角望天,做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多谢。”
龙大有微微欠身表示感谢,这才侧身看向鄢懋卿,面色严肃的问道:
“鄢吉士,本抚台听闻你才从俺答贼寇处回来,不知此行是承了皇上的旨意,还是鄢吉士私自为之?”
仅是这一个问题,便已经令鄢懋卿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恶意。
不过他绝不可能承认这是皇上的旨意,否则一旦传扬出去,恐怕引起俺答的疑心,对“奇谋”的后续发展带来不可预知的影响。
而他也正想见识一下龙大有的手段,于是故作犹豫状配合着道:
“这……皇上对此事一无所知,不过在下虽是私自行动,却也有一颗为皇上分忧的赤诚之心。”
“若鄢吉士是私自行动,恐怕便有私通鞑虏之嫌!”
这个回答正中龙大有下怀,当即露出獠牙,
“鄢吉士,本抚台欣赏你这一片赤诚之心。”
“不过私通鞑虏乃是关乎大明边塞安危的大事,倘若人人似你这般私自行动,国家边事岂不乱了章法,九边重镇于外敌岂非再无机密可言?”
“本抚台职责所在,恐怕不得不先将你带回府衙审问清楚,再上疏报于当今圣上请求圣裁,来人!”
嘉靖一朝,巡抚一职已成为集行政、军事、监察司法等权力于一身的封疆大吏。
哪怕周尚文那样专事军事的总兵,也时常要受其节制。
唯有使用效率最低的上疏手段才可偶尔与其抗争,效果还极其有限,最后往往只能换回皇上的各打五十大板。
龙大有掌握着这样的权力,如今到了自保的关键时刻,自然要将权力发挥到极致。
他不止要抓鄢懋卿,还要将一同出使的高拱和沈炼也一并抓了带回巡抚衙门,好生审问这次出使俺答的经过。
倘若这三人什么都不知道,他或许还会放他们一条生路。
倘若俺答果真向这三人透漏了些什么不该说的,或者他仅是怀疑三人有所隐瞒……巡抚衙门的监牢也不是没有病死过人。
就算皇上事后过问起来,他在朝中还有廷臣上疏搭救,再不济丢了官职,再严重些判个戍边,怎也好过丢了性命……
“慢着!”
“慢着!”
“慢着!”
鄢懋卿已经明白龙大有究竟打的什么心思,当即喝了一声,决定祭出账册,看嫉恶如仇的沈炼如何发挥。
哪知刚一开口,竟有另外两个声音与他的声音重叠。
一个来自身旁的翊国公郭勋。
一个则来自沈炼身后的锦衣卫同知阎长平。
“阎统领,要不你先?”
郭勋到底还是没能做到袖手旁观,不过此刻他倒颇为谦让,还对阎长平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那下官就不与翊国公客气了。”
阎长平施了一礼,当即从怀中取出了一道圣旨,毫无歉意的致歉道:
“龙抚台,实在对不住,鄢懋卿是皇上钦点要抓的人,你要带回巡抚衙门审问,恐怕需等到北镇抚司审完之后了。”
第81章 天大的喜讯!
“……”
龙大有完全没想到竟会出现这样的意外,他又怎敢和皇上抢人,于是迟疑了一下又道,
“既然如此,阎统领请便……高拱何在?”
抓了高拱也行,起码审问他也能知道究竟是否暴露,又是否需要提前防备……
哪知阎长平立刻再次毫无歉意的笑了起来:
“也对不住,高拱也是皇上钦点要抓的人。”
“那沈炼……”
龙大有心中不甘,又点了最后一个人的名字,但是才刚出口他就已经开始后悔了。
沈炼可是锦衣卫千户,他当着阎长平的面捉拿沈炼,这就有点太不给北镇抚司面子了,日后若落到锦衣卫手中,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更对不住了,沈炼不但是皇上钦点要抓的人,还是咱们北镇抚司的人,北镇抚司自会处置,不敢有劳龙抚台审问。”
阎长平一边笑呵呵的说着话,眼底深处同时划过一抹森然的寒意,
“说起来……方才在城墙上的时候,在下听说龙抚台将本该在外侦查敌情的夜不收召去修旱厕了。”
“倘若这回真是鞑子南下掠关,只怕阳和塞不及防备,此刻已城破人亡,在下如今自然也不能立在这里与龙抚台谈笑风生了,不知可有此事?”
“……”
看着阎长平脸上那古怪的笑意,鄢懋卿心中倒有些欣赏。
他就喜欢这种不仅极其护短又睚眦必报的上司,不过如果是敌人的话另说。
本来他还想着祭出那箱账册,利用一下沈炼的嫉恶如仇呢,现在看来似乎已经用不着了。
“断无此事,阎统领不可轻信谣言,定是有人诬告本官!”
龙大有自是矢口否认。
此刻他终于感觉到情况有些不对。
鄢懋卿究竟是何方神圣?
怎么对付他就好像捅了一个不该捅的马蜂窝似的,事情一点没办成不说,还反倒令自己陷入了如此进退两难的境地?
“谣言不打紧,在下只需将今日本该当值的夜不收召来问上一问,便可还龙抚台清白。”
阎长平依旧弯着眼睛,笑着说道,
“龙抚台应该知道边军私用是重罪,只是不知那些个夜不收知不知道边军擅离职守亦是重罪,又究竟怕不怕死……”
“不过在证明清白之前,龙抚台恐怕要先受一些委屈了,请随在下走一遭吧?”
“且慢!”
龙大有没想到阎长平竟如此不讲情面,拿住这么一点小事便要一举将他摁死。
然而他哪里会知道,阎长平心头对他的恨意,根本就不是从他刚才准备对付鄢懋卿的时候开始的,更不是从他提到沈炼的时候开始的。
事实上这不过是一个引子。
沈炼此前的提醒,最多也只能让他尽力去保鄢懋卿和高拱,并不足以让他与龙大有如此针锋相对。
其实真正原因他刚才已经提到了。
他恨的就是龙大有将夜不收召去修旱厕,导致十余万人悄然来到阳和塞近前都没人预警,吓得毫无防备的他险些尿了裤子。
也就是他这回命大,并非是鞑子南下掠关。
否则他现在哪还有命在?
对于这种险些害了自己性命的人,阎长平从来不会手下留情!
不过龙大有虽不知阎长平如此恨他的缘由,但却知道此刻已经无法再装孙子,只得重新端起气势来正色说道:
“阎统领,锦衣卫虽有越过三法司裁决的特权,但本官好歹也是二品封疆大吏,阎统领若无皇上的敕令,恐怕也不能随意裁决本官吧?”
大同毕竟是他的地盘,只要不被阎长平控制,他便能够轻而易举的将那些个夜不收处理干净。
阎长平纵然有天大的本事,找不到人证,便坐不实他的罪名!
哪知话音刚落。
“这回轮到老夫了。”
还不待阎长平开口说话,郭勋便已上前一步,一把抽出鄢懋卿腰间尚未归还的宝剑:
“尚方剑在此,如皇上亲临!”
“阎长平,皇上敕你彻查此事,不得有误!”
“……”
鄢懋卿一怔,想不到这个便宜义父居然也这么会玩。
说好的袖手旁观呢,就算你搞了这么一出我也不会领情哦。
毕竟我本来也不会轻易的狗带,休想分我的钱!
“……”
沈炼亦是瞠目结舌。
学到了,学会了!
官场果然是藏龙卧虎,深不可测啊……
“……”
龙大有此刻则面如土色,如丧考妣,慢慢瘫软在地。
这回怕是真玩完了,还没有来得及因俺答出卖玩完,倒因招惹了一下鄢懋卿,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提前身陷囹圄了。
脑子里嗡嗡作响的同时,他隐约想起刚才似乎有三个人同时喊了“慢着”。
只是不知鄢懋卿那一声“慢着”,只是紧张时的随口一喊,还是也似郭勋和阎长平这般强横?
悔不当初。
若是刚才没有主动来捅这个马蜂窝,兴许起码不会死的这么快吧……
……
京城,西苑。
“呼——”
朱厚熜头戴沉香水叶冠、身着黄色道袍,盘膝坐于瑶台之上打坐。
然而此时他却无论如何也静不下心来,反倒越是想心如止水,心中就越发烦躁。
只因相关“复套”的朝议至今已经举行了四次,如今朝野之间的争论却愈演愈烈,送进宫去的弹劾奏疏每日都堆积如山,情况正在脱离他的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