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不会到头来,一腔热血泼洒出去,却沉入莽莽南荒的烟瘴之下,再不复为世人所见。
但真到最绝望的关头。
心底又总会浮现那个雍容俊雅的身影。
虽然与对方交往不多,但张嶷早已为对方气度所折服。
那人总说自己是当世豪杰。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己这一身“豪气”。
半是天性使然,半是因为得到称赞之后,被激发出来的年轻热血。
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张嶷自己也搞不清了。
唯一清楚的是,那人既然能在荆州搞出好大一番功业。
想必将来也能在益州有所建树。
既如此,自己即便死于山林间,若能得他题写墓铭,将来也不至于死得不明不白了吧?
就这样,张嶷焦躁的心反而渐渐平复下来。
然后,他就看到提刀而来的汉嘉太守黄元。
那是一柄磨得异常锋利的环首刀。
对于无甲的之人,夺命就是一刀的功夫。
黄元引刀直指张嶷,面目狰狞得像在屠狗。
直到他看见张嶷脚边一块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木板。
板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一列字:
【汉吏张嶷为王事而死】
黄元手腕微微一抖,道:
“寂寂无闻而死,可乎?”
张嶷轻笑道:
“府君勾结李严作恶,罪名罄竹难书,必留恶名于青史。”
“而张嶷死于恶吏手中,后必有人为我鸣不平,岂会寂寂无闻?”
黄元大怒,挥刀劈断了木板
张嶷更是无畏:
“下吏入得此城,便是府君板上鱼肉。若府君大势在握,杀我不过一句话,何必亲自提刀来?”
“若我所料不差,只怕府君连自家部曲都指挥不动了吧?”
黄元脸色数变,恼声道:
“我虽无能,亦无害人之心,你们一个两个却屡屡逼迫……我何罪之有?”
张嶷肃然道:
“无能而位居两千石,便是罪过!”
“如我这等百石吏,尚会死于府君一念之间。不如我者,何止千万?”
黄元再度色变。
默然数息,终是垂下刀:
“自解印绶,可活否?”
闻得此言,张嶷心中大定,脸色越发严肃:
“如何处置两千石,取决于陛下,而非下吏。”
“但若府君有将功赎罪之事,那我作为汉嘉从事,定会如实上报,如此而已!”
黄元再度沉默。
而张嶷丝毫不催。
终于,黄元掷刀于地,闷声说出一个情报:
“李严自以为拿捏住了高定,其实高定并不信任他。”
张嶷凝目道:“府君如何得知?”
黄元冷笑一声,道:
“昨日徙县长逃了回来,说高定根本没有如约南归越巂,反而转青衣水东下犍为境内。李严怕是气急败坏了。”
这!
张嶷怦然心动。
这个意外转折,绝对是一条分量十足的情报。
足以扭转目前困境。
但越是如此,自己越不能表现着急。
沉声道:“李严部如今何在?”
黄元不答反问:
“适才所言,可活否?”
张嶷:“我已经说了,此事由陛下定夺,我只会如实上报。”
“你!”
黄元再度怒目。
但片刻后,忽而咧嘴笑道:
“你可知李严上表指责你不顾大局,误国误事,以至于贼人寇掠蜀郡?”
“只怕你如今已成戴罪之身!”
张嶷心一颤。
虽然他很清楚黄元在试图掌握主动权。
但他更清楚,这种指鹿为马之事,李严绝对能做出来。
毕竟比这更过分的事,他都已经做了。
唯独是此时此刻,不管自己性命,还是南中局势,都到了紧要关头。
自己绝对不能在此人面前露怯。
于是把心一横,席地坐下,将破开两半的墓碑揽入怀中,以示宁死不屈。
黄元见他竟如此顽固,气不打一处来,终于失去耐心,甩袖而去。
但仅仅半个时辰后。
他便匆匆折返。
急问道:
“听闻你与麋监军相熟?”
麋……监军?!
张嶷微微一怔,旋即从容笑道:
“不巧,我与他曾有抵足之缘!”
第131章 除病于未形
进山后的第二天午后,麋威达到了汉嘉城。
这比预计的时间稍多一些。
主要是山道确实不太适合大军行进。
而麋威为了以防万一,选择“重行”的方式进军。
要求大部分战兵全副武装,且前后左右各部严格保持距离。
确保相互之间能及时支援、策应。
这无疑要在路上耗费大量时间。
但好处是,抵达汉嘉城的时候,数千大军不但军容鼎盛。
而且在城中守军反应过来前,就对城池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
麋威随即遣使入城。
片刻后,城门大开。
麋威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汉嘉从事张嶷。
在其身后,还有一个坐在槛车(囚车)上,腰佩青緺绶的官员。
看这阵仗,应该就是那位汉嘉太守黄元了。
麋威大笑上前道:
“今日出营前,天朗气清,我便料定有好事发生,不曾想是三喜临门!”
张嶷不解道:
“敢问监军,何为三喜?”
麋威道:
“伯歧安然无恙,一喜也。”
“兵不血刃拿下此城,二喜也。”
“国家多了一位大将之才,三喜也。”
闻得此言,原本还有些忐忑的张嶷,顿时安心下来。
旋即便向麋威简单汇报了黄元的提供的情报。
末了,张嶷道:
“我认为黄元之言,不可尽信,尤其是关于李正方。”
麋威虽对黄元没啥好印象,却也不认为张嶷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
略一思索便了然:
“伯歧的意思是,黄元政令和能力皆不出一城,其人未必能真正掌握汉嘉南部的现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