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大喜,亲自出迎。
双方进入牙帐后,曹洪主动让出主位。
但贾逵表示王命下来之前,自己非中军主将,固辞不受。
最后干脆将主位空出,都坐在了下首。
总之,一轮看似作秀的谦让过后,双方都摸清了彼此的态度。
于是贾逵不再藏着掖着:
“愚以为击败关羽最好的时机,是三年前,其次是去年。”
“到了今岁,宛城已不可保全,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保全将士,只可惜刘备麾下有能人啊!”
旁边曹泰听到三年前的说法,下意识皱了皱眉。
但长辈兼老将曹洪在旁,不好发作。
曹洪却重重颔首,深以为然道:
“自古以来,欲守南阳,必南扼汉沔,北固方城,然后尽量封堵四方孔道,方能安坐于宛城。”
“我军三年前错失襄樊二城,除非蜀中出了大变故,否则宛城早晚为关羽所得……今日皆已应验。”
“但南阳落入贼手,则关中势必危如累卵。”
“我平生虽不治诗书,却受先帝启发,多习兵法。”
“昔年新莽与绿林争夺南阳,刘玄命刘縯等人围宛城,命汉光武等人去昆阳抵挡王邑军。”
“此战过后,绿林军缴获的军资堆积如山,军势大壮,其后不到半年便自丹水、武关攻入长安,覆灭新莽。”
“由此可见,南阳一失去,关洛皆不得安宁。”
说到这里,曹洪看了看一脸肃穆的贾逵,又看了看一脸煞白的曹泰。
沉沉道:
“贾使君,不怕足下见笑,我并不患马革裹尸,唯独畏惧死的时候不是魏臣!”
贾逵闻得此言,顿时肃然起敬。
喟叹道:“若淮南之战用将军为将,何至于要蹉跎到今年方得大胜,以至于被刘备关羽所趁!”
曹洪摆摆手,示意往事不必再提,只论宛、颍之战便可。
而贾逵早有对策,顺着对方刚刚的提及的昆阳之战,半是抚慰,半是分析道:
“今日之势,看似与新莽之时相似,其实不然。”
“新莽暴政,民多怨愤,以至于天下群雄并起,人皆敌国。雄关一失,其势自溃。”
“而今,我朝自先帝建制,励精图治将有三十年,虽有所失,到底能大略稳固士众,不至于丢一个南阳,便满盘皆输,此其一也。”
“其二,徐公明将军虽未能拔出大军,但到底焚了大城,又对关羽兵多有杀伤。”
“所以关羽虽得南阳人与地,却并未缴获多少军资。”
“若我是他,今明两年就该休养生息下来,而非急于入关取长安。”
“其三,我路上听闻关羽欲在南阳仿照我朝推行民屯?若如此,那他更不可能在明年发动新战了!”
“确有此事!”曹洪立即应声。
同时面上忧色顿去了五分,称赞道:
“使君一语,恰似良药,除我心病!”
贾逵闻言却笑道:“将军勿急,我这帖药只开了上半,还有下半未开!”
第226章 良药苦口
曹洪一听就来了精神。
“先生已经有破关羽之策了?”
贾逵却摇头道:
“方才已说,击败关羽时机已经失去。”
“然,虽不能击败关羽,却仍可阻挠关羽策应刘备取关中,甚至反过来倒逼刘备救援关羽,难以用力于北!”
见曹洪、曹泰各自恍然,贾逵接着道:
“还是以昆阳之战为例。”
“将军既然熟悉此战兵法,可知新莽大将王邑为何在昆阳城下葬送了数十万大军?”
这个问题若放在汉时,那答案必然只有一个:
世祖光武皇帝承天应命,吊民伐罪,无往而不利。
但当下已经是大魏的时代,曹洪自然用不着说这种“正确”的废话。
略一沉思便道:
“因为王邑不听严尤劝告,先救宛城,非要先下昆阳立威,以至于错失救援良机?”
贾逵缓缓颔首,分析道:
“王邑何故这般失智,相隔两百年,今人实在不好忖度。”
“但严尤这般献计,其实一语道出了宛洛通道的真相。”
“昆阳、叶县原非大城,楚方城更非密不透风的长城。”
“只要分兵锁住沿途小城,大军便可径入方城,直趋宛城!”
“昔年严尤的计策,就是如此!”
旁边曹泰听得目光大亮,当场掰指头计算起来:
“我这次与贾使君一共带来了万余豫州兵,后续再行征募民夫,便有两万。”
“而叔父麾下中军劲旅,连上夏侯仲权有三万上下。再加上辅兵,更是以十万计。”
“反观关羽、麋威所部历战大半年,可战之兵已然不足三万,所谓‘义军’更是残类余丑而已,不足为道。”
“便是都算上了,兵力优势依然在我,分兵锁城绰绰有余了!”
曹洪作为早前的主将,自然比曹泰更熟悉双方兵力数字。
却并未激动,反而蹙眉道:
“便是我倾尽大军直趋宛城又如何?还不是要老老实实攻打坚城,然后被关羽一点一点消磨掉锐气?”
“况且我看那麋威并非无谋之辈,旷日持久,其人未必不能解围。”
“一旦解围,我反而要担心被其截断退路,重蹈夏侯伯仁(夏侯尚)的覆辙!”
贾逵哈地一声,轻赞道:
“将军不愧是宿将!这正是我这下半帖药的关键所在!”
“我这半帖药,不碰坚城,不待久战,只求速战速决!”
“具体来说,便是步军去锁城,精骑去奔袭敌后,敌强则我退,敌弱则我追,然后烧其粮仓,掠其士众,毁其田地,使之难以安心经营南阳,军资无所供应,兵势难以增长。如此而已!”
曹洪顿时瞠目结舌。
良久才道:
“这不就是羌胡连年南下侵扰边郡的战法吗?”
“正是要学习边胡的战法!”贾逵大方承认。
“数年内,南阳已不可复得。”
“既然我不可得,那宁可毁去也不能让关羽从容吞并,以地养兵。”
“量中原之财力,双方消磨数年,关羽力不能继,而我力尚有余,其人必要向益州求援。”
“苟能如此,将军与我便算不负朝廷了!”
曹洪彻底恍然。
不过一想到这种战法本质上就是避开敌人正规军,专去伤害后方平民,心中难免有所警惕。
却不是什么妇人之仁。
说实话,这种残暴但绝对有效的战法,反而是符合曹洪大半辈子的军事逻辑的。
成王败寇嘛。
侵略如火嘛。
他前半辈子跟随曹操打仗,屠过的城还少吗?
但,这不是曹丕锐意革新以后,魏廷上上下下对于那种为了军事胜利不择手段的做法有所反思吗?
不是某位大魏天子以贤君、仁君自居吗?
这么倒行逆施,会不会因此得罪天子?
贾逵见他犹豫,哪里猜不到他心思,道:
“将军若是忧虑此计会失去南阳人心,我以为大可不必。”
“因为不管用不用此计,眼下都是刘备关羽在南阳更得黎庶之心,我便是有失,又能失多少?”
“还能比丢失关中更值得忧虑吗?”
听到这破罐子破摔的说法,曹洪终于释然。
是啊,都到这份上了,与其被敌人牵制鼻子走,还不如回到自己最熟悉的战法,充分发挥骑兵的优势。
至于将来的代价……只有胜利者才需要去考虑代价。
曹洪:“既然不需要再顾虑民心,那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仿照旧时制度,严查本地军屯、民屯的逃人之事。”
“逃者诛杀,家中老小皆要株连。”
“主吏不察、不查,不报者,皆要坐罪,轻则罚俸,重则弃市!”
这下轮到贾逵目瞪口呆。
因为颍川民屯,皆在他这个豫州刺史治下。
这一帖猛药下去,他这半辈子积攒的名声便要毁去大半。
但主意是他提的,道理他也是懂的。
所以稍稍错愕,肃然点头:
“良药苦口,为王事,愿与将军共服之!”
……
“钟公好手段!自今起,怕是要功高震主了!”
一进太尉府,徐庶抢在其他人开口之前,先声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