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曹操南下荆州,刘琮投降。刘璋有唇亡齿寒之忧,便以别驾张公去江陵见曹操。”
“那时张公被曹操轻视,却颇得足下先考(杨修)器重,私下多有交往!”
“竟是如此吗?”杨嚣下意识看向祖父。
杨彪嘴角微微抽搐。
但见孙儿那张与杨修颇为相似的青涩脸庞,终是闷闷一叹,点了点头。
杨嚣一时啧啧称奇。
原来自己父亲,竟是一个暗怀忠节的义士?
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室忠良?
所以洛中那些嘲笑父亲以才见忌,不知收敛的难听说话,都是愚夫蠢妇之见吧!
这一刻,杨嚣感觉从小到大的人生观都被重塑了。
一种久违的自豪感油然而生。
原来,我们四世三公的弘农杨氏,一直都是无愧于天下的忠良之后啊!
在洛阳之所以被排挤打压,不过是因为曹魏做贼心虚之故!
思路一通,杨嚣再无被俘的畏惧忐忑之意。
只感觉这次离开洛阳,重归汉室旗号之下,正是天命所归!
脸上露出由衷的喜悦之情。
而杨彪见自己嫡孙竟被麋威忽悠得一愣一愣的,更是气闷。
干脆不再废话,直白道:
“足下方才所言,都是私下传言,恐难说服天下人!”
麋威道:
“杨公莫急,我有天子诏书为证!”
说罢,让诸葛乔递上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檄文。
杨彪只看了开头几句,脸色就难绷:
“老朽何曾有天子所赐玉带?又何曾有天子暗中托付的讨贼诏书?!”
麋威施施然地指着杨彪腰间的精美玉腰带:
“这不就是了吗?”
杨彪脸色急变。
杨嚣则捂嘴看着祖父,面上既有惊讶,又有期待。
而杨彪人老成精,自被擒获的那一刻,便已经对未来有所预料。
刚刚故作姿态,不过是为了争取将来存身的位置罢了。
此时见麋威早就将自己爷孙安排得明明白白,哪还有别的说法。
终究只能仰天长长一叹。
然后低头道:
“麋使君,慧眼如炬啊……”
……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一转眼,秋寒又至。”
大魏司隶校尉徐庶安坐于车上。
周围前呼后拥着近百名皂衣小吏,皆是门下从事、假佐。
而在众吏身后,则是数量三倍不止的罪徒。
这些人或是被举告犯有“从逆”之罪。
或是因为亲属故旧有罪而被牵连坐罪。
浩浩荡荡挤满了长街。
哭喊声从街头回荡到街尾。
又在阵阵肃杀的深秋寒风之中,飘扬远去。
以至于队伍所过之处,人低头,马驻足。
便是路边一条野狗,也畏惧得不敢大声吠叫,只能低头哈气。
“徐元直,好大的官威!”
一道中气十足的笑声迎面而来。
左右佐吏有人要上前呵斥,却被徐庶及时喝住。
随即,徐庶这位理论上能与三公以下任何一位将、臣叫板的京畿头号监察官,竟自马车下来,趋步上前拜见来者:
“司马公,今日怎劳你亲自来见?”
“但有吩咐,遣一仆人来知会一声,庶岂敢推诿?”
来者端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正是侍中、尚书仆射,司马懿。
司马懿见徐庶姿态甚是谦卑,跟先前招摇过市的姿态可谓判若两人,一时得意笑道:
“区区尚书仆射,可不敢使唤司隶长吏!”
徐庶立即赔笑:“仆射不能使唤司隶,跟司马公不能使唤徐庶有什么干系?”
言罢直接上手,替对方挽住了马缰绳。
身后上百从行人员见状,或是羞愧,或是惊愕。
落罪者则多有不屑,趁机嘲笑辱骂。
但徐庶全都视若无睹,反而对司马懿姿态更加谦卑:
“庶今日之所以能官居第三品,一是幸受陛下隆恩,二是得到司马公和陈公的赏识,这才进了钟太尉的夹带。”
“二公提拔之恩,徐庶没齿难忘,岂能因一朝高升而忘记前事?”
司马懿呵呵而笑,不置可否。
而徐庶见他似有避嫌的意思,见好就收,转而问道:
“司马公今日有何吩咐?”
“无他,不过是刚刚遇到一件烦心事,想找人诉苦,正好想到元直罢了。”
徐庶顿时一脸受宠若惊:
“若能替司马公分忧,敢不效劳?”
司马懿顾视左右,笑而不语。
徐庶立即会意。
回头吩咐门下一位主薄将犯人带回府中收押,等他回来再行处置。
其后再次趋步上前,亲自牵着司马懿的马,打算转去安静的雅舍详谈。
但走到一半,司马懿却先开口了:
“元直知道武德侯之傅吗?”
武德侯……
徐庶默念一声,面色不禁凛然。
武德侯,曾是曹丕长子曹叡的封爵。
之所以说“曾”,是因他获得这个封号时,曹丕还是魏王。
等曹丕称帝之后,曹叡也随之加封为齐公。
不过,若仅仅是这种理所当然的变化,徐庶自然不至于变脸。
就在曹叡获封齐公不久,生母甄氏因对天子有怨言而获罪。
曹叡本人也因此被废为平原侯,直到前年才晋封为平原王。
这当中的起起落落,结合曹叡的嫡长身份,很难不引入遐想,也很难不令人忐忑。
若司马懿果真要讨论这种问题,徐庶虽然无避讳的念头,却多少要做出些回避的姿态,这才不引人怀疑。
好在,司马懿说的是曹叡的师傅。
那就另当别论。
当下好奇道:“当然知道,郑称郑公嘛!天子还赞许他为‘笃学大儒’呢!”
司马懿点点头,忽而勒住马缰,低头道:
“昨日郑公入朝天子,据说在东堂与天子大吵了一架……你可知晓?”
徐庶脚步一顿。
这事他还真不知道。
第247章 司马懿的暗示
便见司马懿状似闲谈道:
“郑公昨日跟陛下说,早年平原王还是武德侯的时候,曾经跟随陛下郊猎,途中遇到一对子母鹿,陛下射其母,又让平原王射其子。”
“但平原王说‘陛下已杀其母,臣不忍复杀其子’,并因此涕泣不止。”
说到这,司马懿目光幽幽看向徐庶:
“元直有何感想?”
徐庶脚步下意识一慢。
这事听起来像是个天家的阴私野闻。
但话出自司马懿这种身份的人口中,自然不能真当是个市井闲谈。
什么母鹿子鹿,结合曹叡的身世,这甚至都不能说是隐喻了。
就差把曹丕赐死甄氏有违人伦之道给直接说出来了。
倒也无可厚非。
毕竟郑称作为曹叡的师傅,一生名望与前途早就绑定了这位皇长子,当然是要尽力帮衬的。
但徐庶不一样。
他的前途只跟曹丕的宠信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