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一时悲风凄凄。
久之,反而是刘备先展颜笑道:
“朕少时无行,不甚乐读书,只喜好狗马、音乐、美衣服。”
“后为人主,唯恐上行下效,不得不克己复礼。”
“今人之将死……哦,用师善的话来说,是到时间登天了……却不知有没有机会到在这旧都附近,肆意游乐一番?”
此言一出,左右面面相觑。
诸葛亮欲言又止。
虽说与曹真一战后,长安魏军的士气已经跌落低谷。
但守城的关中都督夏侯楙终究未曾出降。
后续不管正经攻城,还是派人去劝降,都需要一些时间。
以刘备这状态,能活着走进长安已属万幸。
谁还敢陪着他折腾?
“陛下,臣以为不妥!”
麋威第一个扬声反对。
众人暗自松气,而刘备只是微微莞尔摇头。
但下一刻,麋威语气蓦地一转:
“岂不闻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陛下贵为天子,当与万民同乐也!”
第275章 说客
自曹真阵亡于城外后,夏侯楙每日都在噩耗中度过。
先是另一位关中大将郭淮失去了音讯,据败兵报告,似乎已经被俘虏
其后是自己两个从军的弟弟,夏侯子臧和夏侯子江。
也都陆续失去了音讯。
再后则是两场几乎同时落败的战斗。
鲜卑人被赵云和安定卢水胡联手驱逐到北地郡。
张郃在高陆(高陵)不敌张飞和关平的围攻,靠着司马懿的救援而得以脱身。
但也因此失去了渭北的一处重要据点。
至此,长安已经事实上陷入了汉军的全面包围之中。
虽说从早前曹魏高层的战略规划来看,早晚会有这一天。
但对于夏侯楙来说,这一天也来得太早了。
以至于他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成为了弃子。
因为实在找不到可靠的人参谋军事,夏侯楙不得不再次把王照从城外军营召回来,询问对方汉军是否已经封锁了下游的渭水河道。
王照开门见山:
“将军莫非打算乘船逃走?”
夏侯楙正在喝暖酒,闻言直接一口喷出来。
急道:
“我乃天家之婿,关中大将,岂能弃城而逃?”
话虽如此,但夏侯楙并无更多动作。
更没有去摸刀。
王照心照不宣,连忙告罪。
说自己听信了谣言,什么清河公主已经命人收拾细软之类,故而误会了将军云云。
而夏侯楙一听到妻子行事不密,脸当场就黑了。
却也只能强装没这回事,转移话题道:
“城外军心可还稳固?”
“说不上稳固。”王照连连摇头。
“但短时间内,应不至于发生营啸。”
也就说,留给自己逃命的时间不多了……
夏侯楙暗自计较一番,正色道:
“我想请王君担任我的使者,出城去见一见刘备,不知王君是否愿意?”
此言一出,王照顿时面色有异。
愣了片刻才道:
“将军需要在下转告什么言语?”
夏侯楙早已腹稿,轻咳一声,道:
“素闻足下爱民如子。”
“今两国交兵于渭滨,胡骑肆虐于关内,黎庶深受其害。”
“我欲将城中老弱孤寡者,迁往河东,以全性命。”
“还请足下不忘仁恕之道,网开一面。”
言罢,低头喝了一口酒。
等王照答复。
这次王照沉默了更长时间,才缓缓道:
“若如此,那在下不必出城,这就可以替汉帝答复将军。”
夏侯楙错愕抬头。
便见王照似笑非笑道:
“昨夜汉帝来信,托我转告将军,他深念长安百姓疾苦,愿暂借未央宫来举办万民宴,以抚恤长安士民。”
“若有迁居避乱者,也会安排军士护送离开……这不正与将军所请不谋而合吗?”
好么,原来你这贼子早已经跟刘备谈好了条件!
夏侯楙暗骂一声。
并未轻易答应。
“刘……蜀主有没有说,将人迁往何地?”
王照:“当然是汉军已经占领的关内土地,或是汉中。”
“那不成!”夏侯楙断然拒绝。
“这不是等于资敌了吗!我回去如何跟朝廷交代?”
“更别说什么‘暂借未央宫’这等荒唐之语……难道他能归还不成?”
那必定是不还的。
王照心中窃笑。
众所周知,长安未央宫乃是前汉的天子正宫。
既是皇帝的居所,也是理政视事的地方。
地位相当于当今的洛阳宫。
刘备以汉天子自居,入归未央理所当然,怎么可能会还?
不过王照既然袒露了刘备说客的身份,自然还有应对的说辞。
又道:
“若城中有‘部分’士民执意迁去河东,汉帝也不会阻拦。”
“只是为展示归汉与归魏者待遇有差,北迁者,只能带少量口粮,其余一应财货家资,皆要留下。”
“至于‘未央宫’,若将军忌讳其为天子正宫,汉帝也可退而求其次,改借东边的‘长乐宫’。”
“彼处自惠帝后便是太后居所,想来将军回去以后,不至于过分遭受非议。”
夏侯楙原本听到前面,还有些心动。
但听到后一条,顿时哭笑不得。
这是皇帝居所和太后居所的区别吗?
这是甭管未央宫还是长乐宫,都位于长安城内。
若放刘备大军入宫,那跟直接献城投降有什么区别!
这时王照突然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将军这也不愿,那也不肯,在下回去实在不好跟汉帝交待啊!”
“若将军执迷不悟,那来日汉军蚁附来攻,我等只能祝愿将军能如今日这般为魏帝尽忠守节了!”
啪!
夏侯楙怒目掷杯于地。
堂后顿时有执刀带棒的部曲鱼贯而出。
王照下意识一惊。
但这段时日相处,他早就看穿夏侯楙此人色厉内荏的本质。
再想到勇猛如曹真,最终还不是被汉军围攻致死?
你夏侯楙又是个什么东西。
于是很快恢复从容,坦然与之对视。
这下轮到夏侯楙有些慌神。
如此僵持片刻,夏侯楙大概是瞪得眼睛发酸,抬手揉了揉眼眶,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别扭的声音:
“放纵敌兵入城,罪责太重。我非不愿,实不敢也……”
王照心领神会。
轻咳一声,将另一套早就备好的方案搬出:
“若城中的宫殿皆不方便外借,那何妨借城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