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廨有几进院落,几间房?”
麋威不解其意。
但见此人头戴进贤冠,气度不俗,说不定是邓芝请来的佐吏?
照直答道:
“只有两进院落。”
“不过诸位放心,郡府官廨本是从驿舍改过来的,比县治还宽敞,足够住下所有人!”
“果真够吗?”那文士并未轻饶。
“可我怎么听闻麋都尉此前屯兵于石城,也在这处郡府治事啊?”
作为一个佐吏或侍从,这么对一个比两千石的都尉说话,已属冒犯。
但旁边的邓芝只是眉头一皱,并未直接喝止。
麋威见状,心道此人怕是有些来头。
便继续道:
“无妨。”
“如今府君既来,今后自然是府君治事于郡府。”
“至于在下,反正早晚要出城修筑堡垒,这段时日随便找一处空房凑合即可”
如此谦退言语,邓芝不得不开口了。
却是转向那文士,一脸不耐道:
“我初入江夏,恩信未著,便急着抢夺有功之人的房舍,威公这是要我自绝于郡人啊!”
被称为“威公”的文士听罢,失声笑道:
“正因为你我都知道这位麋都尉曾立下大功,又是关将军婿子,身负一郡之望,所以有些话才要提前说清楚!”
“况且他自幼锦衣玉食,非软枕暖被不可酣睡。”
“那以你我和麋安汉的交情,还能将其嫡子赶去荒废的民舍不成?”
邓芝一时语塞,又转回麋威。
此时麋威还在拼命回忆这个“威公”到底是谁呢。
见状便连连摇头道:
“不至于,不至于。”
“诸公有所不知,在下自去年一场大病之后,便落下了一个癖好。”
“若要酣睡,无须软枕暖被,但必要有大……呃,要有贤能之士在旁!”
“贤士越多,在下就睡得越安稳!”
“若一屋子都是贤士,那便可高枕无忧了!”
麋威一顿,对邓芝拱手道:
“今后有府君这等贤士稳坐城中,别说只是迁到别居了。”
“即便当街席地,在下也能个酣然入梦!”
那文士一时目瞪口呆。
倒是同行至此的四个县令县长,对麋威交口称赞起来。
什么求贤若渴,见贤思齐。
什么昔有周公吐哺,今有麋都尉枕贤士而安睡。
而旁边的邓芝虽然说不这么肉麻的话来。
但听到这种绝对符合大汉士大夫价值观的话语,也是一时亮目不已。
而麋威说到做到。
立即告辞,片刻不留恋。
邓芝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莫名有种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羞愧感。
忍不住回头瞪了一眼那文士。
哪知后者不以为耻,反而一脸促狭:
“此子确实比过去能言会道,就是不知是否言行一致?”
“反正今后你我要与他共事,何不趁机考校一番,看他品性如何?”
乃公疯了才跟你考校别人!
大王亲自选拔的比两千石,还轮到你我考校?
你以为你是谁啊?
当朝三公还是大将军?
邓芝心中破口大骂。
但他深知眼前之人素来拎不清身份,为此早就不知挨了多少骂。
便只好沉声提醒道:
“威公,谨言慎行!”
“莫忘了诸葛军师是如何向大王保举你的!”
听到诸葛亮的名号,文士脸色一变,终于敛容收声。
不过就在此时,马蹄声疾。
麋威竟去而复返。
“莫非都尉还是忘不了软枕暖被?”
文士又忍不住嗤声。
“非也!”
麋威匆忙翻身下马,趋步而来。
满脸惊喜道:
“刚刚是在下失礼了,居然没想起足下是谁!”
文士挑了挑眉:“那你说说看,我是谁?”
麋威振声道:
“足下曾为曹氏的荆州刺史主簿,后弃暗投明,担任关将军的郡功曹。”
“后来关将军向大王举荐足下,足下便转入左将军府任事。”
“去岁大王立尚书台,足下与这位邓府君一同拔入台阁为尚书,名重一时!”
“杨公啊,我仰慕足下才名久矣!”
此人正是历史上诸葛亮另一位相府长史,杨仪杨威公。
不同于留守成都的张裔,主要在后方足食足兵。
杨仪数次跟从诸葛亮北伐,负责大军的规划调度,乃是公认的知兵之人。
本来麋威听到刘备拜邓芝为江夏太守,已经望眼欲穿了数日。
谁知今日还有惊喜?
当即喜不自胜:
“一日之内,竟陵迎来两位贤士。”
“哪怕今后披发入山,我亦无憾!”
“杨公,那处别居我也不住了,你且搬去住吧!”
“我今夜就出城扎营!”
作势便走。
如此洒脱姿态,厚脸皮如杨仪,一时也有些赧然。
忙拉着他的手道:
“都尉既知我是谁,岂能不知我因口出狂言才被大王贬斥到此处?”
“即便如此,都尉依然认为我是贤士吗?”
麋威肃容道:
“如何对臣吏陟罚臧否,那是大王要考虑的事。”
“而威作身为一地守将,只需考虑杨公才干是否足以保存地方,不负王命,便够了!”
言罢,分别对着邓芝和杨仪郑重一拜,终于扬长而去。
杨仪彻底失声。
良久,邓芝上前拍了拍他肩膀。
却是模仿他刚刚促狭的表情,道:
“杨公,此番‘考校’,可还满意啊?”
第80章 狼群里的哈士奇
麋威到底不用披发入山当野人。
因为邓芝午后就派人来说自己仆从不多,郡府还有足够空房子。
若麋威不介意,何妨共住。
麋威当然不介意,当夜就搬回去了。
要不是邓芝有妻小,担心太唐突,他甚至想跟大腿们抵足而眠。
当然,夜晚不能抵足。
并不妨碍麋威白天往人家邓芝和杨仪的屋里串门。
得益于此,麋威打听到杨仪为何突然转来江夏。
原来,去年冬天最冷的时候,尚书令法正不幸染病,开春后已无法理事。
蜀中诸公商议,认为尚书刘巴胜任尚书令一职,刘备同样认可。
除了同为尚书的杨仪。
杨仪素来自负,将尚书令视为囊中之物,岂能服气?
里里外外没少顶撞刘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