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宋时安现在就在王宫里陪康逊玩。
因此问都没问,道:“有何禀报的?”
先前左子良就写过八百里加急的信,说宋时安带兵出使,且诱骗出了康义的王诏。
现在皇帝问的,是在燕国发生的事情。
“陛下。”左子良如实的说道,“入燕时,宋时安偷偷将一人藏于辎重之中,蒙混过关。而后在燕国秦彻的地盘上,做了一出险些被刺杀的戏码,嫁祸给了秦彻,让康逊和秦彻反目。”
“燕使相信了?”皇帝有些无语的问。
“回陛下,非常的真。”左子良道,“当时的箭矢,就从宋时安面前而过,再偏几寸,他就命丧当场。”
这句话说出来,皇帝沉默了。
奸佞和勇气是扯不上关系的。
“入燕后,他先后贿赂了鲁超和贺季,都成功了。在王宫,他将那张王诏送给了康逊,也基本上谈成……哦,还有一事。”左子良道,“宋时安在燕国朝堂上,把两朝老臣王定给骂死了。”
“……”皇帝再次一怔。
不怪陛下大惊小怪,活活把一个人骂死,这能是真事?
“骂死?”陈宝问道,“当朝骂死?”
“是的,王定当场吐血半升,顿时就没了气儿。此事已经在燕国传遍,民间儿童都知道了。”左子良道。
“如何骂的?”陈宝知道皇帝感兴趣,又问。
接着,左子良就将宋时安与王定的忠臣之论,说给了皇帝。
连同那句名言。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呢喃着这句话,皇帝露出了笑容。
倘若宋时安知道他回不来,会不会也这样骂自己呢?
他那般努力的为自己当刀,却被皇帝送到了北燕,天下人会不会这样骂自己呢?
会。
倒不是皇帝不惧流言,不要名声。
而是,朕快死啦。
皇帝承诺的,跟吴王有什么关系呢?
“那你,为何回来?”陈宝问道。
“宋时安被软禁,不知道燕王在信中说了什么,臣怕他颠倒黑白,便受宋时安所妥,回盛安向陛下禀报北燕情报……”
“因为你觉得朕,要答应这笔交易?”皇帝嘴角带笑的问道。
“臣怕那康逊撒谎,还有朝中大臣附和……”
“大胆!天下岂有能欺骗陛下之人?!”陈宝当即怒斥。
“臣不敢。”
左子良赶紧低头。
“你也知道朕要答应康逊,那你还要回来劝朕。”皇帝低下身,凝视着他,“你,是想教朕做事吗?”
“臣不敢!”
天威压顶,左子良当即以头抢地,发出砰的一声。
地砖之上,已有血色。
继续的,他猛的叩首。
血色,扩散。
第三下,鲜血淋漓。
再来几次,怕是要当场爆头。
“够啦。”
皇帝不怒自威,一声龙吟,叫住此人。
而后,充满费解的诘问道:“宋时安,到底是何妖孽,连你都能被他勾去魂儿?”
左子良颤颤巍巍的抬起头,看着皇帝,不敢开口。
“他贿赂了你?他抓住你把柄了?还是说,他是他口中的忠臣?”
皇帝连续询问后,左子良缓缓低首,战战兢兢道:“臣,敬仰宋时安。”
第246章 大虞魅魔
左子良低下头,瞳孔还在颤动,面对至高无上的皇帝,他此刻的恐惧,完全盖过了生理上的痛苦与疲惫。
擅离职守,违抗圣意,还有一个以下犯上,这些罪名加在一起,哪怕他是皇帝的亲外孙,是长公主的长子,也难能有活路。
而此刻的皇帝,脸上有的却不是愤怒,而是少见的愕然。
这可是锦衣卫副使,亲信之中的亲信,鹰犬之中的鹰犬。
让他监视宋时安,也就意味着,这一路,来自锦衣卫带着显微镜的处处挑剔下,都没找出宋时安一丁点的问题!
这个人恐怖到,作为官员他竟然经得起查!
“拖下去砍了。”
皇帝闭了下眼,而后冷漠无情的说道。
“罪臣,谢陛下。”
死亡的宣判落下后,左子良的恐惧仿佛暂且消失,身体的机能也回归正常。而后,双手匍匐在地上,徐徐的低下头叩首。
“……陛下。”
见状,陈宝连忙的跪在皇帝的面前,低下头,小声的开口道:“左子良其罪当诛,虽九死而不足惜。但此番出使还未结束,且宋时安在北燕无人制约……那笔黄金也暂且扣留在燕。奴婢请求,让此罪臣把事情做完后…陛下再行论处。”
陈宝什么都懂。
皇帝不可能杀左子良的。
当他说出那句话之后,就不可能杀了。
当然,意思就是,除了那句以外,他如若说出别的,全他妈都是死罪。
皇帝要你监视宋时安,你不仅擅离职守,而且回来还要跟皇帝打擂台,这个时候你给出的理由是‘宋时安如何如何’,那你到底是宋时安养的,还是皇帝养的?
你听命于谁?
我敬仰宋时安。
只有这句话,能够免死。
而在陈宝给了台阶后,皇帝凝视着他,语气里一点儿温存都没有的开口道:“那两万金,要是不明不白的消失,那么不止你,你全家都得死。若拿回来了,你能苟活。”
他的全家甚至包括长公主,也就是皇帝的大女儿。
这很正常。
普天之下,没有人能够值两万金。
“罪臣,谢陛下隆恩。”
左子良还想磕头,可还没落下,皇帝不耐烦道:“够了,你这是想把血溅在朕的袍上吗?”
因为再磕头真会死。
“谢陛下。”
左子良停下了。
接着他抬起头,开口道:“陛下,宋时安入王宫后,我们随行的那个女使者,以其妇的名义进宫,然后带出来了一封信。宋时安转告她,让我带给中山王殿下。”
说完,他双手举起呈上密信。
然后,本就是跪在地上的陈宝便爬了过去,到了左子良的面前,将信拿过后,又爬了回去,在皇帝的脚边抬起双手,恭敬而战栗。
“你如此有主见,为何不直接带给中山王?”皇帝揶揄道。
“罪臣……不敢。”左子良解释道,“作为锦衣卫,不能对陛下有任何的隐瞒。罪臣,也不能有任何的秘密。”
诚然,左子良的忠心不可置疑。
而且,他没有任何理由不忠。
图什么?
锦衣卫,又是皇亲国戚,这辈子都锦衣卫,就跟太监一样,唯一的领导就是皇帝,只要皇帝赏识,他能富贵几辈子。
明知道这是死罪一条,依旧是要孤身从北燕骑马回来,来冒着大不韪。
他是太愚蠢,看不出宋时安的狡黠阴险吗?
那可是锦衣卫,是把几朝老臣当西瓜砍的狠角色,谁能够躲过他的眼睛。
遗憾。
种种迹象都表明,宋时安与逆臣奸臣沾不上边。
甚至可以说,是个纯粹的忠臣。
皇帝拿过了信,打开。
他已经老花的不成样子,所以看到的一瞬间,头就开始疼了。随手的,递给了陈宝。
陈宝接过,为皇帝朗读:
“安驽顿首再拜:
吾本章台浪子,素乏青云志,沉酣楚馆笙箫,醉死秦楼风月。慕殿下裂金躯蹈朔雪,沥肝胆祭轩辕,高山仰止,心驰神往……
今衔命使燕,功垂旦夕。然公孙兴鸩设连环策,臣羁北廷,虞廷必藉‘协理屯垦’之名,售割质饲虎之实。安甘化阴山磷火,然社稷膏肓之疽,在豪右壅阡陌、剥闾左以实赆库——富者裂锦为薪,贫者剜骨输税,此必摧虞室柱石也!
伏愿殿下盟成之日,尸谏吴王:屯田司必付寒素,税籍簿当曝市井。
安之处境,殿下毋虑。吾于北庭安若磐石,贵拟公侯。此间诸物无阙,康逊待以执圭礼。虽处异国,犹可展志安毗阖境,庇寒庶如荫桑,独念殿下…
落花黯黯孤臣立,微雨潇潇燕影双。麟阁当时煌煌月,曾照鸾影逐云归。
今当远离,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整首信读完后,连陈宝都有些哽咽。
宋时安在康逊提出,或者说公孙兴用出这个阴谋诡计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结局。
必定是回不来了。
而且,他直接算到了那些世家为了买他的命,提出主动配合屯田,替皇帝敛财。
所以让六殿下劝吴王,莫要真的让世家控制了屯田,不然长此以往下去,必定祸国殃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