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楚霸王,被围垓下 第13节

  看这名军官装束,应该不过是一名骑司马,到不了裨将级别,但因为他是宛如监军一样存在的刘贾的侄子刘辛,故而也额外分到了这么一顶小帐篷。

  帐篷内打扫的非常洁净,陈设很是简单,除了铺了一张供睡觉的狼皮褥子,摆放了一张高粱秸秆编制的四方席子外,再别与余物。

  而今席子上,已经放了一大陶碗小米饭,一盘盐水豆子,两大串烤肉,此外居然还有大半碗米酒。

  这份酒食,显然就是刘辛今日的朝食了。

  像这等餐食,是将领所独有的小灶。至于寻常兵士,每人一袋子炒豆子,一袋子小米粉,饿了就抓两把和水嚼着吃,还不管饱。

  任何朝代的上层权贵都不会委屈了自己,而阶级自诞生,也就是为权势垄断独占资源而服务的。

  刘辛显然也很是满意,走过去跪坐在席子上,抄起大碗,像是饿死鬼投胎一样,狼吞虎咽开始扒拉起来。

  不过几眨眼的功夫,一大碗香喷喷的蒸小米饭被他就着盐水豆子给刨了个干净。接下来他明显放慢速度,一手端起米酒,一手拿起烤羊肉,眯着眼,一口肉一口酒,美滋滋享用起来。

  ——显然这厮也是一个贪图口腹之欲的吃货!

  就在刘辛朝食接近尾声,他的小帐篷旁边,紧挨着的那顶小帐篷内忽然传来两声轻微却清晰的咳嗽声。

  刘辛精神一振,一口将剩余的肉吞下,然后用筷子“铛、铛、铛、铛”敲了四下陶碗。

  接下来,旁边的小帐篷内一个壮硕的身影紧贴在帐篷牛皮上,一个低沉又有些急迫的声音传来:“夜里刘贾将军离开不多久,周殷大司马就将周围戒严,我们这些汉军将领全给排斥在外。我经过多方打探,得知好像是垓下城有信使来,据闻是周殷大司马极为看重的故人。”

  刘辛脸色一变,敏锐意识到这个信息的重要性。

  眼下显然到了楚汉相争的最后关头,特别大楚眼看着仅剩的这口气倒不上来,就要一举崩塌了,这个时刻周殷要是再出现反复,却是平添变数。

  刘贾被刘邦派遣过来,一直粘糕一样跟随在周殷身旁,名义上是监军,实则是监视,为的就是杜绝这种可能。

  但周殷万一真个脑子抽了,为了故主不管不顾临阵反水,自己的叔父刘贾非要在汉王面前受重责不可。

  “叔父没有看错这狗贼,前期投降并非实打实的真心,夜里项贼一番闹腾,他就又蠢蠢欲动起来了!”

  刘辛恨恨不已的嘀咕着,起身就要出营帐,尽快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叔父。

  他情知眼下周殷的反叛也许还只是小火苗,只要抓紧时机,施展雷霆手段直击要害,就有可能将之一举扑灭下去,避免焚烧成不可收拾的火山、火海。

  这时营帐外一阵凌乱沉重的脚步声传来,飞快的从远处迫近,至少有五六名兵士之多,让刘辛心头一惊,停住了身形。

  那五六名兵士却是停在了隔壁小帐篷前,接着传来粗暴的扯开帐帘声,接着一股脑儿涌了进去。

  “你们是什么人?这般无礼,闯我的营帐,好大胆!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隔壁营帐内那个声音立即怒起来,大喝道。

  听闻这些将士不是隔壁营帐那将领的手下,刘辛心头一沉,心头的不安更加强烈。

  就听一个粗豪的声音响起:“高将军,大司马急着要见你,赶紧跟我们走吧。”

  “什么事情这么急?你们先出去,容我换一身衣裳。”那将领显然也感觉到不对,佯装镇定道。

  “呵呵,可以,请快些,不要让大司马久等。”那个粗豪声音道。

  听这人这般有礼貌,刘辛心下一松,只以为是自己过于神经过敏,那知道接下来沉闷的重物狠狠撞击声,无比熟悉的利矛刺入身躯的撕裂声,以及那位将领仅仅发出半声、又立时戛然而止的惨叫声,接连传来。

  随之那座小营帐一阵剧烈晃动。

  刘辛像被人掐住了脖颈,双眼发直,全身僵硬,呼吸一时间都停止了,站在帐内动也不敢动。

  “这些汉军将领平时一个个趾高气扬,呵呵,真个杀起来,弱的跟鸡狗一样。”旁边小帐篷的剧烈颤晃慢慢平复,几道剧烈运动过后的粗重喘息响起,一个新的高亢的声音道。

  这个高亢的声音极有辨识度,刘辛很是熟悉,却是大司马周殷身边的一名心腹将领,名叫闻喜的。

  而这时,那怕隔着两层帐篷,依旧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飞快氤氲扩散过来,刘辛不由一阵悲愤泛起。

  “闭嘴!——这是第几个了?”那个粗豪的声音道。

  “第十八个了!还有三个。”

  一听这个数字,刘辛心尖一颤,就此再无怀疑,整个人像是高台失足、江心翻船,浑身寒透!

  旁边帐篷内被杀的这名将领,正是汉军安插到周殷投降的军队中担任中高级将领的二十一人之一。

  听这些将士话头,已经被清理掉了十八个,剩余的三名显然也难逃此劫,如此意味着什么简直不言而喻。

  “需要尽快全部清理掉,——赶紧下一个。”将那名汉军将领尸身丢在帐内不管,这支楚军小队飞快退出,临走还体贴的将帐帘给用石头压住。

  待这支楚军小队去的远了,刘辛才小心翼翼钻出营帐,用尽全身力气才保持住镇定,用不快不慢若无其事的步伐走出了这片将领营帐。

第26章 难逃毒手

  一路上,遇到兵士恭敬行礼,刘辛也跟以往一样,矜持的点点头,冷冷回应一声。

  直到走出营帐,来的马厩,走到自己的马匹前,顾不上坐骑正在津津有味吃着饲料,扯下缰绳拉出厩来,也顾不得没有马鞍,刘辛翻身跳上了马背,一鞭子抽下,向着刘贾营帐飞窜而去。

  刘辛是真个惊了,周殷开始清除汉军安插派遣过来的将领,显然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要反叛了,小火苗已经确凿无疑烧成了火山与火海,没有法子扑灭,当下最紧要的就是与叔父等人赶紧逃出去,避免被这把火给烧死!

  无鞍马可不好骑,特别狂奔起来更为颠簸,刘辛被颠的头脑发懵,刚刚吃的小米蒸饭、肉块、美酒都差点给颠出来,幸而骑术高超,双腿又夹得紧,硬生生挺了一路。

  饶是这样,待冲到刘贾营帐后,也感觉后腰与屁股已经没有了知觉。

  远远的见叔父刘贾的营帐依旧一片安静,护卫的军官与兵士都各司其职,或岗哨、或朝食,并无异状,刘辛长松口气,情知还有点儿时间,逃命应该还来得及。

  他跳下马,对着一名按剑漫步巡视的将领,急促道:“都尉何在?”

  当前的刘贾,被刘邦任命为英布、周殷这支联军的护军都尉。

  得到还在营帐内睡觉的回答,刘辛忿忿抱怨了一句,对那将领怒声道:“周殷老贼反叛了,被垓下城的使者给说服了,咱们安插的将领都被诛杀了,接下来马上轮到咱们。赶紧让将士们着甲,准备突围。”

  将领被他狰狞的面容、声色俱厉的声音吓了一跳,待听明白他所言何事,更是大惊,及待细问,刘辛已然急匆匆冲进了刘贾营帐去了。

  那将领情知刘辛可不敢在当前这等形势下,拿这等军情开玩笑,面色变幻,一咬牙,扭身向着众将士开始下达军令。

  这支跟随刘贾身旁保护他的将士足足有百余,都是百战精锐,故而军令下达,在最短时间内披挂好甲胄,备好马匹。

  而就在队列刚刚列好,刘辛半扶持半劫持着睡眼惺忪、老脸懵逼的刘贾,也从帐篷内窜出来了。

  已完全清楚形势严峻的刘贾,二话不说,立即同意刘辛建议,在将士护卫下赶紧返回英布军。

  ——只要即使将消息通报给英布,让英布带军将周殷军给牵扯住,不与项羽残军合流,就还不至于造成更大恶果。

  刘贾爬上马匹,在一干将领军士的护卫下,闷头向着营帐外冲去。

  周围的周殷军将士不明就里,特别又见刘贾虎着脸,杀气腾腾,又没有军令,也就没有人敢出头阻拦。

  一鼓作气冲出了营地,又冲出了老远,回头见后方营地依旧毫无动静,没有兵马追来的迹象,一队人马方松了口气。

  一边辩明方向向着英布军飞奔而去,刘贾心头懊丧至极:怎么一觉还没有睡醒,好端端的局势就起了这等反复?是我年已老衰,还是这个世界变化快?早知如此,就是熬死也不去睡这一觉啊!

  一队兵马刚刚转过一座小山丘,远远就见从英布军驻扎的方向,一条土龙腾空而起,马蹄声滚滚如潮,一支二百余众的骑兵小队席地卷来。

  刘贾只以为中了周殷的埋伏,一张老脸像是葱韭吃多了,一片惨绿,就要厉声下令,呼喝将士夺路而逃,亲侄子刘辛年轻眼尖,敏锐的自那支杂乱的骑兵中挖到了一名身躯高壮、浑身上下披挂着骚包的黄金盔甲的将领,惊喜大叫道:“叔父,是淮南王!”

  “淮南王?!”刘贾闻言一喜,忙勒住坐骑,眯着老眼仔细看去,随着这支精骑越来越近,果真队列中淮南王的那全身披挂的黄金甲胄越来越鲜明。

  刘贾不清楚眼下英布又跑来周殷军营做什么,略一思忖,立即醒悟,破口痛骂:

  “周殷那黑心肠的狗贼,不得好死!将咱们全部清除还不满足,这是又将淮南王也诈来,打算一股脑儿全部灭杀!幸而天佑我大汉,让你抢先一步得知消息,从而咱们抢先一步逃出生天,又抢先一步遇上了淮南王,否则那怕即使咱们逃得性命,淮南王一旦落入他彀中,遭他诛杀,这九万大军也就要全改姓楚了!”

  刘贾身后一名骑司马跃出队列,见淮南王这支骑兵毫不减速,依旧直挺挺对着他们冲来,势头躁狂,透出一股杀气腾腾的劲头儿,当即挥舞长矛,大声吼叫道:

  “刘贾都尉在此,请见淮南王!淮南王,刘贾都尉在……”

  随着骑司马大叫,那支骑兵居然速度依旧丝毫不见停滞,眼看冲入了一射之地了。

  这时刘贾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刚要下令将士戒备,好像不想让他的推断落空一样,那队骑兵就此齐齐硬弓高举,箭矢齐发,如同满天蝗虫密密麻麻飞射而来。

  这一刻直接将刘贾给搞懵了,自己就是年纪大了睡了一觉,怎么醒来之后,好像天都变了?自己这是错过了什么?周殷这贼出现反复也就罢了,英布这位堂堂汉王封的淮南王,怎么也转而又去捧项羽的臭脚了?

  两年前项羽愤恨他的投降汉王,派遣龙且将他击败后,可是将他满门妻小都杀了个干净,两者应该有着血海深仇才对啊!这厮怎地这等仇都能忍,回头又去继续当孙子,还是不是男儿了?还不成是自我阉割了?

  刘贾麾下将士猝不防及,这一阵箭雨爆射而来,至少十几名军卒被射中,纷纷坠马。

  剩余将士大为惊恐,有的仓皇躲避,有的弯弓回射,人叫马嘶一片慌乱。

  这时英布这支骑兵越发冲近,那身金灿灿的黄金甲胄在金灿灿的阳光下直刺人眼,一干将士更粗声大吼:

  “抓住刘贾,不能让这老小子跑了!”

  “九江王有令,活捉刘贾,赐千金!”

  “杀啊,除了刘贾老儿,剩余的一个不留,全部杀干净。”

  ……

  看着凶神恶煞般冲来的英布骑兵,耳朵听着粗暴凶狠的呼叫,刘贾心头狂跳如鼓,一边高声叫着鼓动下属将士“保持队列,杀啊,与他们拼了”,一边猛的一拨转马头,马鞭狂抽,扭转身向着汉军的营地逃窜而去。

第27章 首鼠两端

  也怪不得刘贾当机立断逃得干脆,别人不知道英布的厉害倒也罢了,这两年来他奉刘邦之命一直作为亚将辅佐于他,征战在楚地,那里不清楚他用兵的强横?

  那是被项羽一手带出来,几乎堪称小项王一样的存在。

  而今既然他横下心来吃回头草,显然还想拿着自己人头做进献之礼,自己但凡逃得晚一分一毫,那都是对他这位硬生生凭借战功无论在项羽手下还是在刘邦阵营都被封王的军事奇才的不尊重!

  而最让刘贾心头恐惧的是,就怕他当下再怎么逃都已经晚了,难逃这番毒手!

  刘贾逃得快,却意外发觉身侧还有一骑跑得更快,几乎隐隐跑到了他的前头。

  侧头一看,赫然是侄子刘辛。

  刘辛几乎整个人都趴在了马背上,闷不做声,拼命策骑,窜得那叫一个紧锣密鼓,全力以赴,不留余地。

  不得不说老刘家的逃命天赋技能就是强大,叔侄俩一没有进行事先约定,二没有相互招呼,却神同步的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刘贾队列的那名骑司马一声厉吼,一脸悍不畏死,招呼一干骑兵迎着英布这支精骑直直冲去,为刘贾逃生创造时间。

  英布这支精骑中一名少年将领一挥手,引着身后的几十骑绕过他们,像是一只只轻盈滑翔的黑燕,马蹄翻飞几乎像是不沾地,追杀刘贾而去。

  剩余的精骑汹汹狂冲,与刘贾这名骑司马带领的骑兵轰然撞击一起!

  英布这支骑兵极为精锐,又是以众击寡,那怕这支汉军骑兵存了死志,依旧被一个照面间就生生冲散。

  至于那名骑司马倒是骁勇至极,那怕队列被冲散,孤身一人,依旧怒声吼叫不止,左冲右突接连砍到了三四名骑兵,然而也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就被乱七八糟捅、戳、刺、攮来的长兵器,给硬生生撕裂成了碎块……

  剩余的汉军骑兵心胆具丧,久经战阵经验丰富的他们,情知再不逃,接下来迎接他们的就是被分割包围依次绞杀的命运了!

  当下分向四方,一哄而散,策骑狂逃。

  英布这支骑兵虽然人数众多,面对汉军骑兵的四散而逃,也根本做不到全部绞杀干净。

  ——而让他们逃了,淮南王重新投靠项羽这个消息可就瞒不住,必将传到刘邦耳中。然而对此这支骑兵似乎并不如何在意,面对四散溃逃的汉骑一阵追赶,杀死、生擒了大半,剩余的几十骑眼看逃得远了,也就勒骑而回,不去追赶。

  追杀刘贾的少年将领看样子不过十几岁,马术却极为精湛,又箭术超群,随着越追越近,弓弦震响,一箭正射中刘贾后背,将之射落下马。

  刘贾在地上翻滚出老远,一张老脸满是痛苦,挣扎着抬起头,大声对着继续飞逃的那熟悉身影高呼:“辛儿,救我!”

  他的好侄儿死死趴在马背上,好像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停滞都没有,蹄声如骤鼓,继续狂逃不止,一溜烟儿去得远了。

  刘贾惨然一笑,高高翘起充满希冀的脑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无力耷拉了下去。

  少年将领这时候飞马冲来,围着刘贾转了两圈,仔细看了几眼,确定是刘贾无疑,满意一笑。

  他跳下马,先手持长矛捅了捅刘贾,见老头子被自己那一箭深深射入了后腰肋,不用说反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放下心来,居高临下站在他面前,冷酷俯视着他。

  被少年将领伟岸的身躯完全遮蔽的刘贾,吃力抬起头,见这少年将领无论是棱角分明的脸庞、高挺的鼻梁,还是刚毅的下巴、犀利明亮的眼神,都让他感觉无比熟悉!

  “你、你是项昌长公子?”刘贾陡然想起来了,嘴巴像是吃了一只猪苦胆,无尽苦涩的味道泛起。

  自跟随堂弟刘邦起兵反秦以来,他征战讨伐,战功卓著,堪称英雄一世,哪曾想最后居然会折在这乳臭未干的小儿手上,真是耻辱啊耻辱!

  “回去告诉你父,不要做无谓的挣扎了,当前形势已经明朗,天命在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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