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宛如孩子气的话,诸将领眉头一皱,大为不悦。而脑筋转的快的像大将军钟离昧,双眼陡然一亮,已然隐隐把握住了项昌话语的意思。
“据我所知,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既然我们没有十足的把握防守住,那为什么要防?干脆主动进攻,打不着鹿也不让鹿吃草,骚扰刺挠汉军,让他们精神紧绷,疲于应对,没有精力来突袭,却不是更好?”
“说得好!昌儿此话正合我意!最好的防守,永远是进攻,昌儿这话,正是我用兵精髓之所在!”项羽双眉扬起,意气高昂的道。
其余诸将这时才明白过来,本能就觉匪夷所思,喃喃:“还要折腾、还要去偷袭啊?”
楚军久战疲弊,周殷军、英布军新降,又经过白日一番激战,在心理上就本能的处于了防御态势,自根本没有想到“夜间突袭”这个策略。
“你们都想不到,汉军自然更想不到!兵道,诡道也。为将用兵,首在要跳出敌将思维定势,以正合,以奇胜,出奇而战,无往不利。”
看着侃侃而谈的项昌,诸将眼神中的讶异怎么也遮掩不住,那怕他们不承认,在用兵为将一道上,项昌这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有独到见解。
饶是如此,他们依旧没有怎么重视,战场用兵,策略制定的再好,嘴炮打得再响,不过是纸上谈兵,一切还是要看最后如何实行上,能否真正取胜上。
“看你胸有成竹,自信满满,此战就交给你了,可敢接手?”
“有何不敢!”知道老爹这是有意在推自己,战场上还是要靠战绩来说话,只要今夜突袭真个成功,他后将军职位就算是彻底坐稳了,而这与他自己的意愿也不谋而合,他也是迫切需要树立自己威望,拥有自己的力量,眼下危急的局势没有给他留下推辞谦让的余地,故而昂然出声,当仁不让。
项羽满意点头,看样子对项昌很有信心,丝毫不怕项昌今夜突袭有可能大败而归,丢个大人。
旁边的项庄看了项羽一眼,又扫了周围的诸将一番,心下冷笑。身为项羽护军都尉的他那里不清楚,今夜项昌突袭,霸王项羽显然是打算暗中出马,保驾护航一番了。
接下来,项昌将他今夜的全盘夜袭计划,对着项羽与诸将一一分说了一番。听闻后,不仅所有将领目瞪口呆,用兵鬼神不测的霸王也是大为讶异,对自己儿子刮目相看,暗暗担忧的心完全放了下来。
周殷军营,中军营帐。
趴在一张铺了五彩斑斓虎皮矮榻上的周殷,面如金纸,裸露着后背横七竖八布满恐怖的鞭痕。一名军中大夫小心翼翼给他涂抹着伤药。
营帐内高高矮矮站立了十几名将领,见周殷被鞭笞的这等凄惨,一个个神色各异,有的面泛怒容,有的眼神忧虑,有的面带畏惧。
其中一名面容凶悍的年青将领,双拳攥的嘎巴直响,吼道:“霸王好生过分,大丈夫遭受这等羞辱,如何能忍?大司马,你是明珠暗投,我们干脆……”
不等他说完,痛的浑身战栗的周殷猝然扭回头,对他怒喝道:“闭嘴!你想将大家都害死吗?给我滚出去!”
那年青将领将领气势一滞,大叫一声,转身愤愤出营帐而去。
周殷对偏将屈复丢了个眼色:“出去看住他,让他老实一些,不要惹事。”
屈复点了点头,追了出去。
周殷忍着巨痛坐了起来,喘息了半响,对一干将领道:“是我周殷对不住诸位,诸位都是楚地好儿郎,对霸王忠诚不二。因为我这个主帅无能,被拖累的诈降变成真降,大节有亏。幸而项昌长公子孤身来说,让咱们得以悬崖勒马,拨乱反正,重归楚营。”
顿了顿,伸手抹掉额头的冷汗,周殷咬牙闷声道:
“大家放心,霸王抽了我这顿鞭子,就代表我们投汉这事揭过去了,罪责全在我一人,诸位此后既往不咎!霸王为人你们也知晓,一罪不二罚,你们都将心放进肚子里。还有一个好消息是,咱们这支军队,此后整个划为大楚后军,由升任后将军的项昌长公子亲率。项昌长公子为人宽厚,又才干卓绝,诸位以后用心任事,高官厚禄都不用担心!”
听了周殷的话,大帐内压抑紧张的气氛不觉大为缓和,将领们紧绷的神经无形中松弛了下来。
所有将领纷纷出声劝慰周殷,让他安心养病,至于作乱之语,再没有一人提起。
对于他们原大王项羽的恐怖,他们一个个都无比清楚,心头也一向是敬畏有加。见周殷被项羽怒而重责,不免心下忐忑不安,听闻既往不咎,立时放下心来。
“不错!周殷都尉所言,就是我要说的话!”一个清朗有力的声音自后方传来。
众将领一惊,回头一看,就见身形挺拔矫健的项昌,手扶腰剑,带着一骂成名的黑施、憨愣子项喜、高冷小郎君田兼等将领,缓步走了进来。
众将领一阵骚动。大多数是第一次见项昌,虽然都已经听闻今日项昌“一日说三王”那离奇到传说级别的功绩,而今见到本人,特别这般年轻的都有些过分,依旧有些难以置信,更不免有些轻视。
一时间营帐内静默无声。
项昌一笑,自顾走到营帐中央。而挨挨挤挤站立的将领,挡住他的,不由自主向着两侧让开,闪出一条路来。
第59章 肩负重责
昂然站在营帐正中,项昌转头挨次看了诸将一番。
诸将心头都是一紧,就觉这小子眼神犀亮,咄咄逼人,充满了攻击性与压迫感,不自觉的尽皆避让开了眼神。
“看来诸位对我这个后将军似乎不怎么满意啊……”项昌眼睛微微眯起,面容似笑非笑,拉长音调道。
趴在榻上的周殷大急,挣扎着就要站起来,带头向项昌见礼,却被项昌一伸手按住了肩头,按在了榻上。
诸将领见这小子置身他们重围之中,却将他们视若无物,反而威胁之意十足,心头狂跳,不敢再怠慢,躬身行礼,参次不齐的叫道:“见过后将军!”
见诸将对自己行礼,承认自己这个主帅,确立了名分,项昌面色大为缓和,负手在营帐内踱着步。
所有将领不自觉微带慌乱的四下退避,依靠营帐而立,给他让出足够空间。
看着这如同虎王巡视领地,狼豹诸兽纷纷退避的一幕,站在营帐之外的黑施不由一脸嗤笑。
项昌冷然道:“我前来时,父王对我说,你们这支楚军久在楚地驻扎,少历战事,而今都变成了软脚蟹。这自今日的战事,被靳歙两万骑军给死死压制就看出来了。以往在他麾下,早将靳歙两万骑军给装了口袋,一口吞掉。让我担任主将后,好好操训一番,否则难堪大用。对此不知你们怎么看?”
“后将军,对于霸王此话,我不服!”
“恁是小看人!”
“气煞我也!”
……
听闻此言,诸将面色赤红,羞怒交集,纷纷叫嚷起来。
“呵呵,看来都不服气?”项昌笑吟吟道,旋即面色一整,厉声道,“我也是这么对父王说的!我说,凡是我楚地的男儿,每一个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孬种!我大楚男儿,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大秦帝国够强吧?秦军够横吧?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我们大楚军给打趴下了!”
众将领就觉项昌真是说到了他们的心里去,一个个高举手臂,大声高呼,气氛炽烈!
“不过,话又说回来,一支军队,如何做到让友军提起来敬畏不已,让敌军遇到颤栗畏惧?凭借咱们自己在这儿嘴炮,振臂高呼,就能行吗?凭什么,你们来告诉我!”
“血战军功!”这次所有将领齐齐吼叫,震耳欲聋的声浪差点将营帐给顶飞。
“说的好!诸位的回答,与我可谓是不谋而合!汉军不是轻视我们吗,其余英布军、大王军,不是也看不上我们吗?我已经下定决心,就在今夜,我亲率一军突袭汉营,狠狠给汉军一个教训,立下一功,让所有看不上我们的人都闭上嘴,都赞叹说上一句:这是一支无畏锐军!你们可有……”
“战!战!昌公、不,后将军,我卫乐请求随战!”
“还有我宁溪,愿意担任先锋,请后将军允许!”
“还有我韩虎,不能狠狠砍杀汉军,立下煊赫功绩,今夜我就战死汉营!”
最后这个声音极为熟悉,赫然是刚才那名面容凶悍大放厥词的年青将领,这时跟随屈复重新走回营帐来,昂然挥拳请战。
项昌赞许看了他一眼,右手捏着拳头虚空重重一挥:
“好!看来诸位都是好汉!黑施,你们跟随诸位将领,去军营中挑选出五千精锐,饱餐一顿,配备上精良甲胄,然后好好休息,等待我的命令。至于其余请缨敢战的将领,我随后有军令下发。”
项昌吩咐完,所有将领都意气高昂,带着几分迫不及待簇拥着黑施等匆匆去了。
待所有将领都出了营帐,就剩下他们两人,周殷呆呆看着营帐上空,面容带有几分呆滞的叹道:“与你一比,我发现自己这几十年都活在了狗身上!”
虽然已经见识过项昌口舌之利,而今他聊聊几句话,恩威并施,撩拨刺激,尽收诸将之心,让诸将战役高昂,人人争先,心甘情愿抽调五千精锐今夜突袭汉营决一死战,依旧让他看的神驰目眩,叹为观止。
而这五千精锐,显然项昌是要效仿霸王与英布,以后直接充作中军,由他亲领了。
项昌摆摆手,将军中医师挥退,自己接过药罐亲自给周殷上药,又将包扎的麻布丢给军中医师去用沸水煮一会儿,然后拧干、烘干再来包扎,皱眉道:“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带你去见父王?为何要自己先去见?”
项昌之所以急着赶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想提前一步见到霸王,保下周殷。而他也没有想到周殷会在最后关头贪功冒进,在韩信手里又吃了大亏,折损不少兵士,如此等于是罪上加罪!
眼下老爹沦落到这等凄惨地步,差点就此陨落,万劫不复,心头对周殷说是恨意滔天也不为过。加上周殷又搞出这等大败,新仇旧恨,根据项昌了解的老爹性格,肯定是要将他砍成肉酱!
哪曾想老爹仅仅鞭笞了他一顿,就此轻轻放过了,得知这个消息,他也是大为意外。
周殷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缓缓重新趴在虎皮软榻上,享受着大楚长公子的细致服务,身躯完全松弛下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调道:“这副重担此后就交给你了,这段时间,我发现自己治理内政还算大差不差,对于军略,委实是能力不足。还有这群骄兵悍将,刺头一个又一个,统统都交给你头疼去吧。”
项昌默然不语。
以他的聪明,周殷没有说,他也猜了个七七八八。周殷之所以提前一步见霸王,就是怕自己掺和进去,有可能影响到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导致他们父子出现不和。
对于霸王的刚愎,被人违逆就暴怒杀人的性情,周殷是太了解了。而以他对项昌的认知,显然项昌脾性也不是省油的灯,既然答应保全自己,那就一定说到做到。
如此父子间势必起矛盾争执。
他抢先去见霸王,自然就是不想让项昌夹在其中难做,也是将自身生死完全置之度外了。
他的这番作派,用意也是不言而喻,此次重新归降大楚,并非是因为霸王,完全是看好他,押注在了他项昌身上了!
项昌陡然间感到了肩头沉甸甸的责任,那是背负着下属身家性命完全托付、毫不保留信任的责任!
第60章 兵家大忌
汉军左军主将营帐。
左军将军孔熙身着深青绸夔龙纹曲裾深衣,神情悠闲歪躺在软榻上,手持一卷兵家典籍《尉缭子》竹简,看的入神。看到高兴处,就俯身端起身前几案上的酒碗喝上几口。
副将丁礼一身铁甲,腰挎利剑,从营帐外匆匆进来,一见孔熙懒散样子,顿足急道:“我的大将军,你怎么还有心思在看兵书、喝闲酒?还连甲胄都不披挂,你是真不怕楚军打过来?”
孔熙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放下酒碗,脸色不屑:“你也太高看他们了!项羽军久战疲弊,英布率精锐偷袭后军不在营帐,周殷军刚刚在大将军手下吃了一个大亏,谁来进攻?谁敢进攻?”
韩信率中军、右军向着北方远远撤去,他们这支左军变成了前军,独自与垓下城楚军对垒,丁礼这位副将感觉压力山大。
当前楚军、英布军、周殷军三方汇合,虽然今日大战颇有折损,依旧有十几万兵力。与之一比,他们七万左军处在了绝对劣势。特别是楚军挟逼汉军主力后撤,成功解了垓下之围的余威,咄咄逼人,让包括丁礼在内所有将领都心头惴惴。
刚才丁礼马不停蹄将各营依次巡视了一遍,对各将领传下严令,务必整顿兵士,严密防备。此后他又悄悄溜出营地,潜到垓下城前不远处探查楚军营地军情,刚刚返回。
听孔熙言辞凿凿的分析,虽知他所言不差,丁礼依旧禁不住皱眉摇头:“即使如此,也不能如此啊!万一楚军搭错了筋,患了失心疯呢?”
“你呀,最大问题,往好了说是谨慎,往孬了说是胆儿太小!”孔熙丢下竹简,从软榻上站起身,一边走动一边张臂扩胸舒展着筋骨,“说说吧,你冒着横死的危险,偷偷潜到垓下城打探军情,想必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大发现吧?”
能够被大将军韩信信重,力排众议委任左军主帅的孔熙,在汉军阵营中名头极大。
但真正见到他本人,不免让人要大失所望。
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看上去很不起眼,放到一群将领中就像是一粒沙被丢入了沙堆,很容易就被人忽视。唯有一双不时透露出狡诈冷酷光芒的三角眼,让人见而不免心头陡然一寒,显示出他并非表面表露出的那等平庸。
能够受到目高过顶的兵仙韩信的赏识,孔熙用兵自然有他的独到之处。在韩信席卷赵、燕、齐三国的多次大战中,他就表露出了不凡的军事才干。特别是在韩信震慑天下的成名战“井陉之战”中,韩信亲率主力背水一战,另派遣一支精锐偷袭赵军陈余大本营,截断陈余军退路,最终取得了以三万兵力破赵军二十万大军的辉煌大胜。
其中率领这支精锐骑军偷袭的,就是孔熙!
韩信对孔熙有过评价,用兵如豹!
意思就是战场上对敌,孔熙极善隐忍,没有有利的进攻时机,能够做到潜伏不动,耐心等待。而一旦出现战机,又能够毫不迟疑发动,速度如雷闪,给敌军致命一击!
对于孔熙口中的嘲讽之意,丁礼露出无奈神情。虽然他也极善用兵,战功不菲,并且还是刘邦中涓出身,极受刘邦信任,但比之孔熙却是大为不如,可以说被他全面碾压。
“你所料不差,项羽军过于疲惫,退回垓下城休整,周殷军、英布军驻扎城外。其中周殷军驻扎在城北,英布军驻扎在城西,看样子也是以防御为主,没有对我们展开进攻突袭的迹象。”
谈到军情正事,孔熙也肃然起来,沉吟道:“大将军退到阵后,可有什么言语留下?”
丁礼摇头,半响又面色古怪,含糊着道:“眼下汉王生死不知,樊哙与郦商二将,像一双筷子夹肉丸,寸步不离韩信大将军。至于其余诸将,各自带领一支骑军赶去西方,四处寻找汉王去了。”
孔熙点头,明白丁礼的话语未尽之意,在汉王下落不明生死未卜的当下,汉军大营所有将领人心躁动,韩信大将军身边同样一堆烂事,没有余暇顾及他们。
又略一思忖,孔熙手掌在几案上用力一拍,断然道:“既然大将军没有军令传下,那今夜,咱们就自己与楚军玩上一把吧!”
丁礼吓了一跳,愕然道:“你想要做甚?”
“做甚?英布军、周殷军今日也是苦战一日,将士疲乏。又英布不在营地,周殷被大将军狠狠挫了锐气,眼下两军却不是像弄了一夜女子的汉子,看着威武雄壮,实则是筋酸骨软。”
“至于我们左军,一直防备彭越军,安守营寨,未曾下场过呢!原本以为这一战,咱们左军命中注定就是陪嫁侍女的命,哪曾想而今也有成为众所瞩目的大妇的机会!这等天赐良机,岂能放过,而不好好发个利市!”
孔熙像是发现了猎物的毒蛇,阴冷的三角眼流露出贪婪又凶狠的光!
丁礼面色犹豫,道:“将军,眼下汉王生死不明,咱们是不是宜静不宜动,安守营寨为佳?一切等探听到汉王真实情况,再做计较不迟。”
孔熙看了他一眼,不屑一笑:“汉王后军有六万大军,又有夏侯婴等多名将领护持,英布即使天神下凡,也不可能那么凑巧将他击杀!而眼下局势可是千载难逢,一旦错过,明日楚军休整完毕,后悔可就晚了。”
“呵呵,楚军今日能够解垓下之围,就在于项羽那好大儿项昌‘一日说三王’!眼下楚军汇合反叛的周殷军、英布军,声势大振,兵力暴增,粮秣充足,一旦再休整完毕缓过劲来,我汉军根本再难以将之覆灭。汉王费尽心力的垓下之围,必将就此功亏一篑!”
丁礼听了,皱眉思索半响,缓缓点头:“好吧,你说服我了!你打算怎么办?”
“我左军骑兵被大将军抽走,大多都是步卒。我已经选出三万精卒,饱餐后立即休息。夜半后,你我各率一万五,双管齐下,分别偷袭英布军、周殷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