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朱元璋先是一愣,随即勃然大怒,不是对那少年,而是对自己手底下那帮官员。
他扭头对朱标吐槽道:“标儿,你看看!你看看!
“那些个鸟官,奏折咔咔给咱写几万言,看得咱头都大了!”
“绕来绕去,核心内容狗屁不通,还没这小子一句话的意思来的实在!”
他指着天幕,气不打一处来:“关键是,人家写的这个,咱一个大老粗都看得明明白白!”
“结果人家还他娘的说是胡乱之作!他这胡话,比咱手底下这帮人的正经话还顶用!”
朱标听着自己亲爹这番直白,却又一针见血的抱怨,脸上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作为一位合格的太子,他想说点什么来维护一下满朝文武的体面。
可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
因为他爹说的……他娘的好像还真是这个理!
那些个之乎者也的奏疏,常常看得他都头昏脑涨,最后发现通篇都是空话套话,还不如这天幕上少年的一句戏言来得实在。
朱元璋还在那儿气哼哼地骂着。
“一个个都说自己读的是圣贤书,满肚子经纶,结果呢?治河的法子,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酒后胡写的几句话!”
“还有那帮武将!就知道跟咱要钱要粮!让他们想个辙,就只会说‘打’!怎么打?打完了怎么管?屁都说不出来一个!”
他的目光扫过底下那些把头埋得更低的官员,心中的火气更盛。
“看看人家!这才叫他娘的格局!”
“一边跟你做买卖,赚你的钱,一边用赚来的钱养兵,再反过来打你!”
“这脑袋是怎么长的!”
第12章南北分卷,按额录取
奉天殿前,所有官员,无论文武,无论南北,都被朱元璋这番毫不留情的痛骂给镇住了。
尤其是那些南方籍的官员,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们刚刚还在为“六元及第”这四个字感到震撼与些许的不服。
可转眼间,人家随手丢弃的几句“谬论”,就被当今陛下奉为圭臬,用来抽他们所有人的脸。
这种感觉,比直接输了科考,还要让人难受。
而那些北方籍的官员,则在最初的狂喜之后,心中升起了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他们看到了希望。
看到了一个能够代表他们,甚至超越所有南方士子的身影。
可这希望,却又如此遥远。
这天幕上说的是未来的事,这个叫木正居的北方妖孽,现在又在何方?
就在这时,天幕上的画面再次变幻。
那间简陋的书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洪武三十年”那场春闱的榜单。
那份刺眼的,没有一个北方人名字的榜单,又一次被挂在了天上。
下方,是无数北方士子跪地痛哭,以头抢地的悲怆画面。
屈辱。
极致的屈辱感,再次涌上所有北方官员的心头,包括那些正在仰观天幕的北方士子。
朱元璋的脸色也再次沉了下来。
夸了半天,怎么又把这事儿给翻出来了?
这不是在打咱的脸吗?
然而,天幕上的文字,却话锋一转。
【南北教育水平的巨大差异,非一日之寒,亦非一代人所能扭转。】
【强行要求北方士子与南方士子在同一张试卷上分高下,本身就是一种不公。】
【洪武大帝用雷霆手段维护了科举的“程序公正”,却无法解决“结果不公”的根本矛盾。】
【这个问题,成为了他当年最大的心病之一。】
朱元璋的瞳孔猛地一缩。
心病?
没错,就是心病!
他仿佛能预感到,未来那个束手无策的自己,心中是何等的憋屈与愤怒。
咱打下了这么大一个江山,连元人都被咱赶回了老家,难道就拿这些读书人的破事没办法了?
天幕下的百官,也都屏住了呼吸。
他们意识到,这天幕,是要给出答案了。
给出一个连洪武大帝都解决不了的难题的答案。
【然而,这个困扰了数代人的死结,对于那位未来的传奇首辅而言,解法,却异常简单。】
【当他面对同样的问题时,他只用了一策,便让南北双方,皆无话可说。】
画面再次回到了那间书房。
依旧是那个木正居,只是此时的他身着一身翰林学士官袍,气质变得更加内敛,似乎是在批阅一份学生的文章。
天幕特意给了一个纸张的特写。
那上面写的,正是关于“科举取士,南北失衡”的策论。
历经两次殿试的木正居看完,只是淡淡提笔,在文章的末尾写下了几字。
没有长篇大论。
没有引经据典。
只有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的八个大字。
【南北分卷,按额录取。】
轰!
这八个字,狠狠地劈在了奉天殿前每一个人的天灵盖上。
尤其是那些品阶较低的官员和翰林院的年轻学士。
他们愣住了。
“南……北分卷?”
“按名额录取?这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说……南北两边,各考各的?各取各的?”
“这……这怎么行!科举取士,自当以才学为准,岂能因地域而异?这岂不是乱了祖宗的规矩!”
他们还停留在“规矩”和“公平”的表面,无法理解这八个字背后所蕴含的权衡之术。
而能理解其深意的,多是六部九卿这些朝堂重臣。
户部尚书的算盘仿佛在脑子里打得噼啪作响,他失声喃喃:“不算总账,算分账……这……这……”
礼部尚书,那位负责科举事务的老臣,在最初的惊愕过后,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不对!不是乱了规矩!是……是创造了新的规矩!”
“他没有说北方的卷子写得不好,也没有说南方的阅卷官偏心!而是绕开了这个死结!”
“他承认差距!但他不比了!”
“我录取我的,你录取你的!大家各玩各的!”
“这样一来,北方士子有了盼头,不会再闹事!南方士子保住了自己的名额和体面,也不会有怨言!”
“朝廷得到了稳定,还能从北方选拔出足够的人才去治理北方!”
“天啊……天啊!一策三得!不!一策数得!这……这是何等经天纬地之才!”
这位祖籍北方,体会过北方科举之难的老尚书说到最后,竟是老泪纵横,对着天幕的方向,遥遥一拜。
最后是龙椅前的朱元璋。
百官的议论,尚书的惊叹,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心中却同样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到的,已经不是什么科举,什么南北之争了。
他看到的,是平衡!
是帝王心术的权衡!
这个叫木正居的少年,他根本就不是在解决一个科举问题。
他是在用科举这个工具,来平衡整个帝国的政治版图!
承认南北差异,再用制度去弥合这种差异。
给北方的失意者希望,让他们有上升的通道,从而死心塌地地为朝廷卖命。
安抚南方的既得利益者,不触动他们的蛋糕,让他们继续保持优越感,为朝廷提供高质量的人才。
两边都不得罪。
两边的好处,他全都要!
这是何等老辣的政治手腕!
这他娘的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能想出来的东西?
朱元璋感觉自己的后心,凉飕飕的。
他想起了胡惟庸。
胡惟庸也会玩弄权术,拉帮结派,但他玩的,是阴谋。
而这个木正居,他玩的是阳谋!
是堂堂正正摆在台面上,让你明知道他的目的,却又不得不拍手叫好,心服口服的阳谋!
因为他这一策,对所有人都好,但最大的受益者,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
朱元璋的呼吸,开始变得粗重。
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被震撼到无以复加的太子朱标。
一个念头,如同疯长的野草,在他心中不可遏制地升腾起来。
废相?
咱为什么要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