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熬过去就好了,等时间到了就好了。】
【等到老了,躺在床上了,希望自己睡一觉就过去了。】
【这世上绝大多数普通人,这辈子活得太遭罪。人没了……竟然才算是享福。】
于谦看着这些字句,仿佛看到老师那无数个不眠之夜,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首辅值房里,对着孤灯发呆的模样。
【我也曾像你这般,正直过,热血过,幻想过。】
【但廷益啊,你要记住。】
【本是布衣,天下干我何家焉?】
【我读得了圣贤书,却管不了这窗外事。】
【心生怜悯是我,袖手旁观也是我,共情是我,无能为力也是我。】
【但人这一辈子可以违背初心无数次,但一定要赢最后一次!】
信的后半段,笔锋突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你可曾想过,在后世,在那遥远的西方,有一群强盗。】
【他们来到我们面前,手里拿着圣经,我们手里有黄金。后来,变成了他们手里有黄金,我们手里拿着圣经。】
【这种亏,华夏吃过一次,就绝不能再吃第二次!】
【我们得到了很多,但为了这工业化,为了这大国崛起,我们失去的更多。】
【这就是代价。】
【无论是成功者还是失败者,一旦走上了这条路,就不能再回头。】
【或许,只有失去所拥有的一切,一个人才能摆脱人世间之一切浮躁与诱惑,才能真正看清这世间的本质。】
于谦死死攥着信纸,指节泛白。
他终于明白了老师为何要如此执着于格物,为何要如此警惕西方。
【廷益,你要记住。】
【不懂得畏惧的人,不知道什么是困难,也无法战胜困难。】
【只有懂得畏惧的人,才能唤起自己的力量!】
【只有懂得畏惧的人,才有勇气去战胜畏惧!】
【懂得畏惧的可怕,还能超越他,征服他的人,那才是——英雄!】
这一段话,如同一记重锤,砸碎了于谦心中最后的迷茫。
原来,老师也会怕。
但他就是在这种恐惧中,硬生生扛着大明走了几十年。
【在这个浑浊的世界上,能够干干净净度过自己一生的人是值得敬佩的。】
【而如果他还能做出一些成就,哪怕手染淤泥,哪怕身背骂名,那么我们就可以说,这是一个伟大的人。】
【廷益,我希望你能做那个伟大的人。而不是仅仅做一个干净的人。】
信的最后,字迹已经变得有些潦草,显然写信的人当时已是油尽灯枯。
【共和是大势所趋,是人心所向。】
【虽千万人,吾往矣。】
【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
【你们还算年轻,尚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
【别怕错,别怕输。】
【大胆地往前走!】
【莫回头!】
信纸飘落。
于谦站在那里,久久未动。
帐外的风雪停了,一轮红日,正艰难地从地平线上升起。
那金色的阳光,刺破了黎明前的黑暗,照进了这顶死寂的大帐,照在了木正居遗体上,也照在了于谦那张挂满泪痕的脸上。
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
于谦抬起头,看着那轮红日。
“老师……”
“您看到了吗?”
“太阳……升起来了。”
第190章何为天才,何为异端?
【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
【一年?一世?还是……六百年?】
画面开始飞速流转,不再是之前的慢镜头特写,而是如同幻灯片一般,快速闪过木正居死后的大明。
【公元1474年冬,大明内阁首辅、少师、太傅、中极殿大学士木正居,薨于北伐军帐之中。】
【举国哀悼,灵柩归京,长街十里,白幡遮天。】
【然而……】
【仅仅两周后。】
朝堂之上,仅有的几位皇亲派御史言官跪地死谏,唾沫横飞,手中奏折直指已故首辅“十大罪状”。
擅权、结党、穷兵黩武、奇技淫巧误国……
那些曾经在木正居威压下瑟瑟发抖的政敌,此刻如同闻到了腐肉的鬣狗,从阴暗的角落里蜂拥而出,争先恐后地在那具尚未寒透的尸骨上撕咬。
【人走茶凉,不过十四日。】
【这位曾只手挽天倾、将大明带入工业巅峰的权臣,在死后迅速遭到了清算。】
【他的功绩被刻意抹除,他的名字成了禁忌,更被打上了“权奸”的烙印。】
大明历1480年,也是木正居逝世之后的第六个年头。
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颤巍巍地登上了那个被查封多年的首辅值房。
他是御史大夫,是当年木正居改革最坚定的反对者,也是木正居生前最大的政敌之一。
他曾指着木正居的鼻子骂他是“操弄权术之小人”。
可如今,他看着窗外那萧条的京师街道。
没有了木正居的雷霆手段,豪强兼并土地,流民四起;没有了格物院的机器轰鸣,物价飞涨,百姓食不果腹。
帝国那原本澎湃的生命力,正如指间沙般飞速流逝。
老御史痛哭失声,在那布满灰尘的桌案前长跪不起。
次日,一道《请为木少师平反疏》震惊朝野。
【忠于谋国,拙于谋身。】
【国家之义,死而后已,实乃社稷之纯臣也!】
天幕的旁白字字珠玑,如重锤敲击在人心头。
【这个“拙于谋身”,并不是指他自己谋划利益,而是指他心存私欲。】
【他有很多机会可以篡位,有很多机会可以为家族谋取万世富贵,但他选择了一条最难走的路——为这个古老的民族,接上一条通往未来的断骨。】
画面定格在那位老御史悔恨的泪脸上,旁白给出了最终的判词:
【伟大的历史人物,在其所处的时代,往往是孤独的,是不被理解的。】
【领先半步,那是天才,世人会追捧他。】
【可如果领先一步,甚至数步.......】
【那在世人眼中,他就是疯子,是妖孽,是必须要被烧死的异端!】
【没有比你的对手,更费尽心机想要了解你的人;也没有比被你保护的人,更急于想要遗忘你的人。】
【纵观大明六百年风云,内阁首辅如过江之鲫,不知凡几。】
【但木正居......】
【只有一个。】
......
永乐位面。
北平的寒风呼啸,老年的朱棣盘腿坐在御阶之上,手里拎着一壶烈酒,脚边散落着几个空酒坛。
他看着天幕,看着那个“好哥们”死后的遭遇,猛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酒液呛得他连连咳嗽,咳出了眼泪。
“傻……真的傻!”
朱棣指着天幕,忍不住的摇头。
“后世那帮小子,真是有福气啊……”
“怎么咱……就没有这么一个木圣人呢?”
“怎么咱这辈子,就没有这么一个能托付江山、能交心交底的好哥们儿呢?”
他朱棣一生,马上打天下,杀侄子夺皇位,一辈子活在“得位不正”的阴影里。
他拼了命地征漠北,修大典,下西洋。
为的是什么?
不就是为了洗刷身上那层脏水?不就是想证明自己比建文那个书呆子强!
就是想告诉全天下,这皇位,咱坐得起!
可他心里苦啊。
这苦,没人能说。跟儿子不能说,跟和尚不能说,跟那些怕他的大臣更不能说。
他这一辈子,自从起兵靖难那天起,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怕史书骂他是乱臣贼子,怕死后无颜去见父皇和大哥,怕后世子孙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他得位不正。
他多想有这么一个人,能在他累的时候,递上一杯热茶,说一句:“老四,别撑着了,歇歇吧。”
哪怕是一起吹吹牛,骂骂娘也好啊。
“爹!大哥!你们看见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