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王振的权势日益膨胀,党羽遍布京城,俨然是京师中的另一个权力中心。
也是他一直鼓动朱祁镇亲政,摆脱木正居所谓的“控制”。
而这次亲征,王振就是最积极的鼓吹者。
……
龙椅上,朱祁镇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
木正居说要派“沉稳宿将”,王振虽然不是武将,但他通晓兵法,足智多谋……嗯,至少在朱祁镇看来是这样的。
而且,王振是自己的心腹,绝对忠诚!
让他去监军,不,让他去当这个统帅,才是最稳妥的!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朱祁镇的脑海中形成。
他要借着这个机会,把兵权从文官集团手里夺过来,交到自己最信任的人手上!
他要让木正居看看,就算不亲征,他也一样能掌控局面!
“太傅所言有理。”朱祁镇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而有威严。
“不过,此次出征,事关重大,非但要有一员猛将,更需一人居中调度,总揽全局。”
“朕以为……”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目光在群臣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王振的身上。
“司礼监王公公,随朕多年,于军务一道颇有心得,为人更是忠心耿耿。”
“其可为三军总兵官,总统各路兵马,替朕,犁庭扫穴!”
“也让瓦剌那些蛮夷见识见识我大明的王者之师,雷霆之怒!”
此言一出,整个奉天殿,比刚才木正居同意亲征时,还要死寂。
让一个太监,去当八十万大军主帅?
皇帝是疯了吗?!
以上想法,多来自那些年轻的言官和低阶武将。
“什么?让一个阉人当元帅?陛下疯了吗!”
“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然而,他们的惊呼,很快就淹没在了更深一层的死寂之中。
像邝埜、金濂、胡濙这些久历宦海的六部重臣,他们惊骇的,不是“太监领兵”这件事本身有多荒唐。
毕竟这位陛下跟太监们的关系有多好,他们也不是没听说过。
他们真正在意的,是这件事背后那毫不掩饰的政治图谋!
皇帝这是要做什么?他这是要绕开整个文官集团,绕开整个武将勋贵,用一个家奴,来撬动大明的兵权!
而在场的,甚至是整个大明,谁的地位权力最高?
不正是木首辅他老人家吗?
一瞬间,这些老臣的后背,冷汗涔涔。
俗话说的好,一个人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胡闹了,这是明摆着在打整个朝堂文武百官以及这位老人家的脸啊!
而最顶层的惊骇,则化为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是震惊的、恐惧的、还是难以置信的,最终都汇聚到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如老僧入定般的身影上。
然而,顶着上百道目光,木正居并没有如众人预料中那般暴怒,也没有立刻出言反对。
他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听着,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可他越是沉默,大殿内的气氛就越是压抑。
朱祁镇的心,也在木正居这死一般的沉默中,一点点往下沉。
他甚至宁愿这个老头子像往日一样,站出来痛斥自己,也比现在这样要好。
木正居这一沉默,落在其余人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意思。
邝埜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木老首辅竟然没有出言阻止?
要知道,自大明开国以来,宦官干政向来是大忌!太祖皇帝甚至立下铁牌,严禁内臣干预国事。
现在,皇帝竟然要让一个太监去当三军统帅。
关键还没人劝说!
这已经不是荒唐了,这是在动摇国本!这是在拿大明朝的国运开玩笑啊!
“陛下,万万不可!”
邝埜第一个反应过来,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老泪纵横。
“宦官领兵,乃取乱之道啊!自古以来,何曾有此先例!请陛下收回成命!”
另外几位尚书也跟着附议:“请陛下三思啊!”
“王公公一介内臣,怎能担此重任!”
随着这几位重臣开口,刚刚才平息下去的朝堂,瞬间又炸开了锅。
这一次,就连那些武将队列里的人,也都坐不住了,纷纷出言劝谏。
他们可以接受文官当统帅,但绝不能接受一个太监骑在自己头上!
朱祁镇看着下方群情激奋的臣子,心中的怒火再次被点燃。
又是反对!又是反对!
朕提议个人,怎么就这么难!
王振有什么不好?他比你们这群只知道尊老的东西强多了!
“住口!”朱祁镇怒吼道,“朕意已决!谁再多言,以扰乱军心论处!”
见劝说无望,百官的目光,再一次聚焦到了木正居身上。
他们都在等待,等待这位老首辅,如何化解眼前这个更加荒谬的局面。
这一次,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木正居开口了。
“哈哈……”
在这剑拔弩张的大殿上,木正居这声轻笑,显得无比的诡异。
朱祁镇的怒火,仿佛被这声笑给浇灭了,他愣愣地看着木正居,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
这老头……笑什么?
木正居笑完,缓缓转过身,那浑浊老眼第一次落在了那个站在角落,因为被皇帝提名而显得有些飘飘然的王振身上。
“王公公。”
被点名,王振一个激灵,连忙躬身:“木老首辅,奴婢在。”
在王振心里,他谁都不怕,唯独怕眼前这个在朝堂上叱咤风云快一个甲子的老人。
木正居看着他,慢悠悠地问道:
“老夫问你,你可曾读过《孙子兵法》?”
王振一愣,连忙答道:“回首辅,奴婢……奴婢略有涉猎。”
“哦?”木正居的眉毛微微一挑,“那老夫再问你,‘风林火山’,做何解?”
王振的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其……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嗯,背得不错。”木正居点了点头,话锋却陡然一转,声音也冷了下来。
“那老夫再问你一句。”
“你,杀过人吗?”
“你手上,可曾沾过一滴异族的血?”
第6章 运筹帷幄,点将出征
木正居这轻飘飘的两句话,像两记无形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王振的脸上。
王振那张原本还因圣眷在握而洋洋得意的脸,“腾”的一下,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杀人?
沾血?
他一个在深宫里摸爬滚打,靠着揣摩人心、玩弄权术上位的内廷司礼监,哪里见过真刀真枪的沙场!
木正居看着王振那副又怒又窘的模样,却连多一个眼神都懒得给他,反而是扫视起底下跪伏的满朝文武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老夫痴长百余岁,历经六朝,老眼昏花,只问诸位一句。”
“太祖高皇帝当年立下的铁牌,如今……还挂在宫门上吗?”
此话一出,那些年轻的言官或许只听出了警告。
可站在龙椅旁,本因被皇帝袒护而有些飘飘然的王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双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这么直挺挺地瘫跪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上。
木正居没有理会瘫软的王振,他的目光落在了掌管刑律的大理寺卿和刑部尚书魏源身上。
“老夫垂垂老矣,自认为在教导完几位不成器的徒弟之后,记性也不大好了。”
“敢问二位大人,按我大明律,内臣干政,该当何罪?”
那两位法司的最高长官,此刻只觉得头皮发麻,汗如雨下。
他们颤抖着出列:“回……回首辅……按太祖祖训……当……”
“当”了半天,他们也不敢说出后面那两个字。
“剥皮。”
木正居替他们说了出来。
他顿了顿,又慢悠悠地补了两个字。
“凌迟。”
两个词,从他那干瘪的嘴唇里吐出,整个奉天殿,鸦雀无声。
之前那些叫嚣的年轻官员,此刻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而瘫在地上的王振,听到这两个词,两眼一翻,竟是直接吓得昏死过去。
直到这时,木正居才终于重新面向龙椅上已经面无人色的朱祁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