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线几度要断,是他亲自扛着受伤的旗手冲上前线,把旗重新插在泥泞里稳住阵脚。
南方小国联盟挑衅边境时,他带骑队在泥泞中急行,夜袭敌营,把那支号称铜墙军团的王牌军打到全线溃败。
那一夜,跟着他的军官们亲眼看见他如何在水坑里拖着断刃继续指挥。
东境与金羽花教权国摩擦那年,圣焰军试图趁帝国内乱渗透边。
他与这些军官昼夜不休,在圣河边连战五日,把对方的先锋团压回河外。
这些军官都在那些战役里活下来。都见过他最强的时候。,也见过他如何把自己当成最后的盾。
所以他们才站在卡列恩身后,几乎七成的帝国军团在站他的身后。
可如今站在他身后的军团长……只有三成不到,还多半是老军团长。
其余的人,那些新派将领、贵族武装在私下里议论,但他明白得清清楚楚:
“帝国如今不能再被皇子内斗拖下去。”
“殿下的伤势……怕是再也难领军。”
他们语气委婉,却都在推着他往一个方向走,那就是离开继承者的位置。
军务部不是铁板一块了。
它在他眼前变得松散、分裂、散乱,像一头失去了缰绳的巨兽,只靠他一个人死死按着。
他盯着断掉的左肩,胸腔像被硬生生塞进一块冰。
痛觉、屈辱、愤怒……所有情绪像被绞进一根绳子,勒得他快喘不过气。
但这一切都比不上自己深藏在内心的恐惧。
若我倒下,帝国就会崩。
可在很久以前,卡列恩从不是这样想的,他本来也不该走到这一步。
卡列恩曾经并不热衷权力,也并不把继承当作使命。
他一直认为父皇稳如磐石,帝国自有其秩序,他只需当一个能战、能守、能在战场上替帝国扛住一面的皇子就好。
真正让他尊敬、甚至心悦诚服,能继承皇位的只有一人。
而是三皇子。
那位少年成名,拥有巅峰骑士实力的弟弟,战场上指挥若定,帝都内外都称他为“最像皇帝的人”。
他稳军心、懂民情、敢担当,是贵族与平民都认同的真正继承者。
卡列恩从未嫉妒过他。
只要那个天才活着,他愿意永远做那个挡在前线、替帝国流血的人。
直到三皇子以一种极其耻辱的方式被暗杀。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权利并不是那么简单。
而接下来便是父皇失踪,帝国权柄散落一地。
卡列恩突然发现,自己原本以为永远不会轮到的责任,正被强行压到他的肩上。
责任变成执念,执念变成无法逆转的偏执。
卡列恩越想,越是确信:太子身体虚弱活不了多久了,四皇子只会阴谋诡计,没有军魂,其余根本不够资格。
能稳住前线的只有自己,能锁住贵族的只有自己,能让军务部重归一心的,也只有自己。
若不是他掌权,帝国必亡。
这个念头像火一样烫在他胸口,让他在疼痛中保持清醒,又逼着他越走越深。
卡列恩深吸了一口气,却像吸进了一把冰渣,刺得胸腔一紧。
他很清楚接下来该怎么做,不必再列清单,也不必再反复权衡。
他的心早已替他把路走到了尽头,只剩下一个唯一的方向:
明日的龙座会议上,必须压住莱茵。
必须让军务部相信他仍然是那个“能战的皇子”。
即便靠灵素果强撑,只要能撑住关键的一刻就够了。
必须重新夺回军务部的绝对指挥权,否则军心随时会被其他继承人分走。
摄政王必须撑几年,若他倒下,四皇子便能在权力真空中堂而皇之地接手一切。
必须找到刺客背后的人,哪怕答案在他心里早已有了影子。
最重要的,必须让所有人相信,只有我能救帝国!
这不是野心,是被恐惧逼出的决断。
而这种决断,比任何野心都更坚定。
…………
府邸的光从雕纹窗格落下时,四皇子莱茵正坐在书案后,翻阅厚重卷宗。
他把每一件事都拆成可以掌控的形状,再一一处理。
房内安静,只听得到羽笔在纸面上轻轻摩擦的声音。
门外的脚步声停得极轻。
“殿下。”是他的老师凯伦,声音压着,像怕打扰了什么。
莱茵抬眼:“进。”
凯伦抱着密报匣进入,将一枚密封金片置于案上:“来自摄政王宫中的确报……赭叶灵素果,是二皇子亲卫亲自送去的。”
莱茵的笔在指尖停住,他看了一眼密报,随即轻轻笑了,语气带着揶揄和几分玩味:“兄弟友爱,真让人动容。”
凯伦略点头,神情沉稳,他听得出,那声笑里没有半分温情,只有冷静精算,以及掩得不深的嘲讽。
莱茵将密报放在案几上,靠在椅背,得像是在说无关紧要的事:“摄政王能再撑一两日,总比今晚倒下好。”
凯伦思索片刻,沉声道:“你的判断是,他撑住反而更利局势?”
莱茵摇头:“乱局最怕的是来得太急。”
他清楚得很若摄政王今晚暴毙,军务部会第一时间逼宫。
五皇子与几支地方派会立刻趁乱行动。
文官体系将被推到风口浪尖,帝都很可能会分裂
那不是他要的乱,他要的是可控的乱。
灵素果带来的短暂清醒,刚好能让局势维持一天的平稳,而不会改变最终的走向。
莱茵指节轻轻敲着案几,声音平静:“二皇子送灵素果,是为了拖住摄政王的衰弱。他相信皇权稳一天,他在军务部就多一天时间拉拢人心。”
凯伦缓缓道:“这一步……你看,会成为阻力,还是缓冲?”
莱茵反而轻轻一笑:“恰好相反。”
因为摄政王短期不会死,帝都不会立刻失控,摄政王长期必死,皇权不可能稳固。
贵族与军团长有更多时间被他逐渐收拢,而二皇子也无法借机独掌兵权。
“能撑住,却无力干预政局的摄政王……这是最适合我们的状态。”他闭了闭眼,“明天,是机会。”
摄政王看似能撑,却绝站不稳,军务部无法在会议上获得合法授权。
凯伦接着问道,像是帮助莱茵梳理脑内的思绪:“从趋势看你占上风,但局势仍未到必胜的程度,是这样?”
莱茵淡淡回应:“高,但不超过五成。”
贵族在观望,军务部不听他,地方领主不愿贸然下注,任何一点意外,都可能让局势反咬他自己。
当然莱茵不能赌摄政王还能活多久,他必须准备后手。
“明天,只要会议无法得出结论,就是我们赢。”
明天监察院长梅斯的恢复选帝侯制度提案,虽然会成为所有派系都一时无法接受的中立选项,但也会让人意识到需要选边站了。
莱茵目光落在窗外,语气低沉了几分:“一个破碎的帝国,从来不是我想要的。”
凯伦轻轻抬眉,没有插话,只静静听着。
“只是现在的局势,”莱茵缓慢道,“已经不可能靠力量去稳住,只能靠时间……只要再过两年,皇权便会自然落到我手里。
而且会以和平的方式。不用流血,不用交战,不用让帝国再经历一次撕裂。”
凯伦看着他,微微点头。
莱茵说得很平静,却带着一种隐藏极深的决心。
让帝国慢下来,不再急速崩坏,让各方势力在缓冲中耗尽可能的冲动。
让皇权在混乱之上,以最安静的方式回到他手里。
第382章 混乱的龙座会议(上)
清晨的雾气正从帝都的石道间缓缓散开。
埃莉诺·卡尔文端坐在马车内,指尖搭在车窗木框上,随着车轮的轻颠簸轻轻敲击。
她驻帝都已十余年,对这里的暗流汹涌再熟悉不过。
可今日将要召开的龙座会议,却让她心里生出一种久违的平静。
更像是这场风暴无论怎么刮,都落不到她身上的那种轻松。
昨夜鸢塔宅邸收到来自东南沿海的密信。
那是哥哥亲自发来的手令,信中的内容依旧简短,大概的意思是:“不出头,不表态,看别人怎么动。”
没有一句支持谁,没有一句争取什么。
甚至没有一句注意事项,仿佛整个帝都的争斗与卡尔文家族完全无关。
埃莉诺合上信,作为家族的多年代理人,看完这封信已经知道了哥哥真正的意思。
东南行省远离帝都,与教权国和外海商路相连,早已不把中央的争执放在首位。
无论皇座落在谁头上,最终仍要依靠东南的港权与商队维持帝国的动脉运作。
所以他们不需要站队,不需要争势,更不需要出头。
东南卡尔文家族一贯如此,从不争那一时的锋芒,多方接触,只在最后时刻压住赢家。
赢不了太多,却从不失败。
靠着这种始终立于风口下却从不被风卷走的姿态,他们在八大家族中被称为墙头草、老狐狸。
但对卡尔文家族来说,能让家族延续千年万年,什么称呼都无所谓,甚至算是一种夸奖。
当然事实上,东南的稳固从来不是被动形成的,都有着未雨绸缪的策划。
比如哪怕如今他们表面与教权国水火不容,也早已通过五皇子与教权国悄然商量过几条可行的退路。